常人不同,无意名利,只求本心。你们可知他不愿入朝为官是为着什么?”
五皇子笑问:“儿臣不知,为着什么?”
圣人笑道:“他爱睡懒觉,不肯早起。”
三位皇子俱是一愣。
圣人苦笑道:“起先我以为他是托辞,乃不愿以太上皇老臣之身杂入朝堂纷争之故。后来看了这两三年,才知道是真的。贾赦委实单单为了这个不肯入朝。”
皇子们面面相觑,三皇子迟疑道:“这也……委实……太无意名利了些。”
圣人道:“好吃好穿好睡便是他一世所求。旁的他也爱,然若损了这三样,不论是何物他一概弃之如敝屐。平日里斤斤计较,偏若其亲友有所求,无不设法替其达成。”
何等好亲!几位皇子心中俱叹惋不曾将他女儿纳入府内,然此时迎春早已订亲,听说明年便要出嫁了。
五皇子眼眸一闪,如有所思。
原来大半年前他去访一位高人欲求其为幕僚。其时黄昏,二人于乡间土坡上望夕阳西下,论古今王侯,甚是相契。忽远远的见路上有一大队车马过来,在土坡下停了。中有一辆看着颇为寻常的青绸马车上居然下来四位衣着鲜艳的女子,虽隔着颇远,那几位女子也带着纱帽,却可见其身姿娉婷袅娜,举止大方从容,必是大家闺秀。后听说那些竟是荣国府的女眷出游。
他心道,虽荣国公独女已有了人家,听闻他尚有一位侄女一位甥女年已十三,那甥女还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遗孤,林如海万贯家财俱归了此女。
待他回去寻了当日求来之谋士商议。
那谋士姓郝、单名一个石字,本是江南人氏。空有满腹才学,科考时不甚污卷贴出,又不甘回乡,遂在京郊谋了一处私馆,教了几个乡绅之子,欲求贵人赏识。可巧有五皇子的一位门人与他认得,荐给了自家主子。
那郝先生闻言连连摇头:“依我说殿下竟别去碰这个钉子。前些日子我遣人向几家同他们府里往来的人家打听了,都说林御史女儿性情活泼大方、浑不似丧父孤女,原来竟是因了荣国公爱若珍宝、宠成那般的,同他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殿下已然有了正妃,荣国公如何肯让他的宝贝甥女居于人下?”
五皇子笑道:“他若助我成大业,来日立他甥女为后何妨?”可巧林家没了人了,贾家纵对那林小姐千般好,也不是正经外戚,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郝先生愈发摇头:“荣国公摆明了无意朝堂,岂肯趟下这趟浑水。况殿下自己求他家甥女,过于显了,必引得旁人侧目。不若于门下寻一合适的人家、有好子弟的,可向荣国公求娶。”
五皇子只不信,道自己天潢贵胄,纵贾赦不肯、他那甥女必然肯的。
郝先生乃说:“殿下若非要试一试,请直问荣国公本人,说与旁人无用。只是万莫提曾与京郊见过几位小姐身形,远远的一眼也不成。那般似有威胁之意,荣国公决计不肯受人胁迫,惹了他他恐反去助旁的几位殿下去了。”
五皇子笑道:“先生多虑了,我哪里那般不知事的。”
贾赦在家全然不知道人家在算计黛玉,在家里带孙子呢。
贾茁这么大的孩子最好顽儿,走路不稳偏爱走,还不乐意有人拉着他,摇摇晃晃的两步便摔了。所幸贾赦专弄了间屋子地底下铺了热水铜管,地面又是厚厚的褥子,凭他是滚是爬总归无事。屋子里堆着各色大玩偶,都软乎乎的,还有大大的彩色布球,贾茁只管撒欢儿乱走乱爬,贾赦拿着小铃铛小拨浪鼓引着他转来转去,又教他说话儿。
因贾琮捣乱,贾茁最先学会的几个词当中便有“球球”,见了布偶一律喊“球球”。贾赦欲让他分清楚泰迪熊不是“球球”,引着贾茁来抓布熊顽,偏不给他,举着熊向他直念“熊熊!”贾茁抓了半日见祖父不给他,也不喊“熊熊”,转身念着“球球”去顽灰太狼了……
贾赦正欲进行再教育,小叶子进来了。姐弟俩登时顽到一处,贾赦再也寻不着功夫教他孙子点正经事儿了。
因这会子正是冬日,冷的很,贾赦非上课不出门。五皇子请了他舅父谭学士当说客,偏等了许久等不着机会与之偶遇,终于耐不住了,直去了三味书屋。
三味书屋本是开放课堂,贾赦是欢迎各色人物来听课的,谭学士穿了身便服,也没人认得他。耐着性子旁听了一堂物理课,便去贾赦的校长办公室找他了。
贾赦并不认得他,见了还以为是个学生家长,笑问:“先生可有什么事儿么?”
谭学士笑道:“委实有事求赦公。”
贾赦一听便知道这人不寻常,只说“请坐。”
谭学士向贾赦轻施一礼道:“在下谭芝,欲替外甥司徒祎求赦公之甥女林小姐为侧妃,望赦公成全。”
贾赦惊了一会子,站起来:“你外甥姓司徒,莫不是圣人的某个儿子?”
谭学士不禁愕然——荣国公非但不知道自己是五皇子的舅舅,竟连五皇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因道:“我那外甥排行第五,恰是五皇子。”
贾赦心道:老五都不是好东西!忙向他补了礼:“我本无意朝堂,委实不知道诸位殿下的名讳,谭先生休怪。”并不问谭芝是何官职。
两个人又客套一番,贾赦也不好意思在上头坐着,因移步到了一旁的两张圈椅上,喊人上了茶。
贾赦直言道:“殿下好意老臣心领,只是老臣舍不得将甥女嫁入皇家,求谭先生转达,望殿下谅解。”
谭芝奇道:“这是为何?皇室何等荣耀,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贾赦摇头:“莫说是侧妃,便是正妃我也不肯的。谭先生既然是皇子的舅舅,想必家中也是嫁了姐妹给圣人的,你家那姐妹可是日日早早去向太上皇、太后、皇后请安的?连个懒觉都睡不得。你那外甥自幼又是日日何时起床念书的?可怜见的,小小的年纪大冷天的,日头还不知在哪里呢,便得爬起来。我家甥女娇生惯养,受不得那皇家许多规矩。举手抬足都一板一眼。况我这甥女我喜爱非常,与自家女孩儿一般无二,谁要娶我这甥女,须得终身不纳二色,不然我不给。”
谭芝听了好笑,连连摇头:“哪家的孩子没有几个小妾通房,赦公所求太离奇了些。”
贾赦笑道:“我女婿便是如此。”
谭芝哼道:“那莫鲲空挂了个郡马名头,在朝堂半分能耐没有,自然肯的。”
贾赦笑道:“莫非先生以为我寻不出第二个来?”
谭芝一愣。
贾赦道:“他肯好生对我家孩子,我相助于他有何不可?”
谭芝忙道:“五皇子定然肯宠爱令甥女。”
贾赦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皇家规矩太多,我要我甥女过的舒服自在。过的不舒服自在,宠爱又如何?自有那不差的人家,有乖乖的听话的好子弟,家里或是有求于我们府里、或是颇有几分贫寒,肯好生捧着我甥女过日子。我只将甥女给这等人家,让甥女儿日日过得舒坦,不比一动一静都得守无数规矩的强?我们家已是国公了,无有所求,何不让人家求着我们?甥女婿终生不纳二色,便只能独宠,岂不比多几分的宠爱强些?”
谭芝当年费尽心思将妹子送进皇子府,他妹子又费尽心思得了儿子,何曾听过这般言语,如泥雕木塑般呆了许久,浑然不明白贾赦那脑中如何想的。又过了好一会子,仍不死心道:“赦公不怕令甥女怨你?”
贾赦微微一笑:“我的甥女乃是我教出来的,自然与我一般想的。不然我怎的那般疼她。你们想是也打听过的,我不甚喜欢我那侄女。只因侄女的性子想法不像我,甥女像我,故此我疼她。”
谭芝心中过了一个过子:贾赦的侄女想是愿意嫁入皇家,然贾赦不甚喜爱,五皇子纳了想来也无甚大用。他疼他甥女儿,偏他甥女同他一般想的,不爱皇家规矩。有用的捞不着、捞得着的怕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