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山坡之上,净灰色的夜暮下,月光轻薄得如同一个剪影,风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身后一匹神俊的马正缓缓地用头触着他的肩头。
“你没有骑马?”风启微笑着迎上来“伤好些没有?”
娉兰没有回答,手指拂过马背,月光下笑容像百合般清丽“要想学得更好,咱们需要共骑一匹。”
风启的喉头一阵阵地发紧,手心里一片汗浸。
娉兰一个漂亮的翻身,坐上马背,俯身伸手向风启“大王子!”
手指如此的纤细,如同冬日里那细碎的梅朵,在手心里冰冷而滑腻,风启的心如被初春的风吹过,带着一丝甜甜的香气。
“大王子,芳甸草场真美!”娉兰的长发在风启的面颊上轻轻地扫过。
风启的心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哪里还顾及到草场美不美,这个姑娘虽不如楚楚那样艳丽,但别有一种娇小可爱在里面。
“莫姑娘是哪人?”
是哪里人?娉兰幽幽叹气:“在普兰城外。我没有亲人,父母早早就死了,是草场上的人轮流把我养大的。”
“原来,你命这样苦。”风启大着胆子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她的背微微僵了僵却没有反抗。
“我一直感激那些抚养过我的人。”娉兰让马停了下来,忽然转头盯着风启的眼睛说:“大王子,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风启挺直了脊背。
“我的养父母被人抓了,你能救他们出来吗?”
“这有什么难!”
“真的?”娉兰欣喜地问,月光下她的眉目如水样灵动。
风启自幼体弱多病,而天炽人又体格强壮,所以他自小被人嘲笑,尤其是在楚楚公主的面前,那个被惯坏的公主美丽泼辣,大家都捧着她,她唯独对瘦弱的风启看不上眼,常常以他的身体为由来嘲笑他。
自从父亲风阳当上可汗后,许多风揽可汗的旧部对此怀疑,对他们不服,他的内心也隐隐感到父亲这次取得汗位其中是有原因的。可是父亲一向严厉,他不敢去问,直到六弟风彦忽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不再是年少时的欢快,而是常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他,有时甚至是阴冷的。让他从头到脚都感到寒意。
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所以他常常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心里,不与人交流,直到楚楚公主来到芳甸草场臂看赛马比赛。楚楚的奔放热烈就像一团火,望着她,小时候的激情从内心深处燃烧起来,他感到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但他很快被击得粉碎,美丽的公主注视他的眼神如此不屑,常常将他拒之千里之外,她的笑声,她的目光都被六弟风彦所牵引,他开始感到烦闷、苦恼。但再次很快放开了,放眼整个翰漠草场,六弟风彦的确像别人说的,是这草场上的雄鹰,他不得不服,自己是渺小的。
作为一个王子,他身边的女人也不少,但他不喜欢那些听话得像木头一样的侍女,还有那些别有用心地主动依靠他的小姐们,所以,他是孤独的,他虽贵为王子,却贫瘠得几近荒芜。
莫娉兰是个像水一样的女子,完全不同于天炽女子的高大壮实,也不似罗郦女子那样野性十足。
他记得十岁时,他捉住饼一只梅花鹿,那只鹿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时,那双眼睛就是这样乌黑不见底,娇小的身躯还微微地颤抖。
让他的内心激起无数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似乎天生就是来保护她的,而且在她的眼中,他就是天炽的大王子,一个有用的人,这让他充满自信。
“我想让你帮我救两个人!”
风启忽然莫名地感到不安,她为什么说两个?
“他们被关在哪里?”
“就是今天下午捉住的两个人!”
果然,风启的手有一丝僵硬,心在一瞬间结冻,不信任地注视着娉兰的双眼,那如梅花鹿般怯怯的神情。
草原上有风吹过,呜呜地在他耳边呼啸,他想起下午见到父亲时的情景。
大帐内一片安静,他以为父亲这个时候去赛场臂看去了,因为他这次带来的骑手都是新培养的,远不如风彦的老骑手熟练。他每天都会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发脾气。
他本来是想看看父亲这里有什么好一些的疗伤草药,送给娉兰疗伤。谁知帐内却没有人,他便坐在那里等,后来急了,就一个人去找。
帐门却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风阳和他的贴身侍卫墨城低声说着什么走了进来。
“在狼山找到的?”风阳问。
“这个小子这么些年都是在狼山长大的,根据山中的人说,见过他们,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风阳眯了眯眼。
“只可惜这次没有抓住,只抓住了这对老东西。如果把这对老家伙抓起来吊上他三天,那小子非得心神大乱不可,这次赛马比赛就是他的死期!”
风启的头碰到帐边挂着的弯刀发出丁当的声音,帐内一片安静,墨城和风阳警惕地转过头来,看见是风启墨城忙行礼,风阳已不悦沉下眉毛冷冷地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风启张口结舌,墨城见状二话不说转身退了出去。
墨城出去后风阳的脸稍有缓和,他叹了口气向风启招了招手,风阳有些害怕这个父亲,在他面前他没见过父亲的笑容,不论他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你到我帐中来做什么?”风阳的声音平和,不带一丝温度。
“我记得父亲这里有飞扬国疗伤药,特来找点。”
“疗伤药?”风阳眯了眯眼睛“你要疗伤药做什么?你受伤了?”
“没有!”风启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来找药的。
“给谁找的?”风阳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是那天晚上替我挡剑的姑娘,她手臂上的伤很重。”
“哼!”风阳勃然变色怒道“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有心去关心什么姑娘!”他气得在帐内来回地走动“你有空的话多去陪陪楚楚公主,多骑骑马,什么也不努力,你准备把自己的未婚妻子拱手送人吗?”
风启低着头不说话,风阳最恨看见他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一个堂堂天炽男儿,不是长得高大威猛也就罢了,连胆气也这样小,看着真让人冒火。
“楚楚那里你准备怎么办?”风阳压住怒火问。
“楚楚公主不喜欢我。”
“没用的东西!”风阳怒火冲天,压低了声音吼道:“你一点也不像我的儿子,你和她是两国订下的婚事,如果她不听从,就会有他们罗郦国好看的!你看那罗郦国的老儿他敢!”斜了他两眼道“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你将来如何管理一个国家?”停了半晌道“我就不信,一个姑娘家她能强得过你?只要她属于你,看她还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逞强!”
从父亲的帐子里出来风启的头脑还轰轰作响,父亲竟要找人对付风彦,而他和楚楚公主的婚事似乎不能避免,他这一生的命运似乎就一直掌握在别人手中。
但是为什么面前这个姑娘也要去救那两个人,她与风彦是什么关系,这是父亲布的圈套,如果不阻止她,那么她将会掉进去。
“这个!”风启的心怦怦乱跳,又是风彦,为什么又是风彦,以为终于找到一个与这片草场上没有关系的人时,她偏偏又与风彦有关系。
“我!”不能帮你四个字压在喉底吐不出来,娉兰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女人!得到了,便是自己的。父亲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
“好!我可以帮你!”
“真的?谢谢你!你不愧是天炽的大王子。”娉兰没有想到事情可以进行得这样顺利。
“嗯!”风启的额头上渗出汗来,她就在眼前几乎被他半抱在怀,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淡淡的香气,不时有发丝在他脸上扫过,撩拨着他的心绪。
“娉兰!”他忽然大力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娉兰惊了一跳,月光下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娉兰被他的神情吓到,心惊肉跳地望着他,用力地想把手抽回去。
“娉兰,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从此后不要离开我。”他另一只手环在娉兰的腰间,用力地收缩着,将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
“大王子,你放开我!”娉兰挣扎起来。
“答应我吧!”风启用力地箍住她,另一只手扯住她的长发强迫她仰起脸来,月亮的光华洒在上面,如马奶般细滑精致。
“跟着我,你想要什么都行。”他梦魇般地喃喃着,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是想亲亲那芳香得如月亮河般的纯洁。
娉兰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单纯以为用自己的几句好话就可以换回来清月和孤坦的性命。现在她来不及后悔,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开,从他的手中逃走,平日看着他如此的弱不经风,此时用起蛮力来还是要强她许多。
她边挣扎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背上,往常那里都背着她的小杯的,背上空空的,为了能与他月下共骑,她穿上这种罗郦国的轻纱裙,弓箭没有带来。
他身上浓烈的药气包围着她,因为俯着头,白日里看起来光洁清秀的面孔,此时如此的狰狞。她止不住内心的恐惧,用力向风启脸上挥去。
“叭”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你?”风启苍白的面孔越发的红,不信任地望着娉兰“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他狂吼一声,再次用力地扑上去,口中杂乱地喊着:“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哼哼!”风启忽然感到背后一紧,衣襟被人用力地扯起,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已被抛到草地上,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飘落下来。
失去身体上的重量,娉兰“扑通”一下落在马下,跌得头晕眼花。
“你是什么人?”风启喘吸着站了起来,胸口一阵巨痛,按住胸口用力地咳嗽起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冷笑道,娉兰听到这个声音心再次落入冰窑,她便是那天晚上刺了娉兰一剑的蒙面人。
高台下一片欢呼声,不断地有杂乱的东西抛到台上去,台上被绑的两个人始终没有抬头,头发凌乱地盖住脸,衣衫破碎地挂在身上,**出来的地方布满伤痕。
高台对面不远处,立了许多衣甲鲜明的士兵。
离得这样远娉兰似乎还可以看见清月脸上的痛苦,她的心缩成一团,身边有人动了动,她转头去看,风启一夜咳嗽得太历害,此时已没有力气,只是无力地喘着,曾经清秀的面孔可怕地凹陷着。
“真是奇怪,他们竟要杀死两个傻瓜也能看出来不是奸细的人。”他们身后,素衣女子冷笑。
娉兰的心一阵抽痛,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清月和孤坦被箭射死?
“哼!我倒要看看他们在这里耍什么花样!”素衣女子踢了踢风启道“跪好了!”
风启无力地动了动,头无力地垂在娉兰的肩头,娉兰厌恶地向一旁躲了躲,经过昨晚,她现在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你想要的是我,她没有什么用,你把她放了吧。”风启的话让娉兰一愣。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讲条件?”素衣女子冷笑“只要是天炽国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天炽是豺狼之国。昨天若不是我你早就把姑娘给欺负了,你现在还有脸为她求情。”
“那是情之所驱,我只是想同她在一起,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懂!”风启虽然如此状况,毕竟身上流淌着的是天炽王族的血液,从小培养的高高在上气质随时都会流露出来。
素衣女子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冷笑道:“禽兽也敢称有情!”
风启被踢得口鼻出血,强支着从地上坐起来,娉兰竟有一点可怜他,他忽然笑了起来,血水从他的脸上流下,加上他那带着几分痴傻的笑容令人恐惧。
“求你放过她,她不是天炽的皇族。”他依旧向素衣女子求情。
素衣女子和娉兰不禁为之动容。
他转脸来向娉兰说:“可惜,我不能去救他们了。”他向山坡下看了看,那里人越来越多。
娉兰说不出话来,百种滋味涌上心头,转头向那素衣女子怒道:“你不是要杀风阳可汗吗?为什么不去?”
素衣女子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想什么时候杀他,用不着你管!”
娉兰正欲再争,听见山坡下一阵喧哗,风阳等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台子不远处,围观的人在欢呼着。
突然,人群里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高大飘逸的身姿即使是在万人之中,也一样可以一眼认出来。
风阳站了起来,躁动不安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他似乎说了许多话,风彦站在他的身旁一动不动,他身后站着那万古不变的寒烈。
难道娉兰和风启失踪了一夜,竟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们难道已冷血到可以把自己的至亲抛弃了吗?
风阳不知说了什么,最后他高举起双手,全场一片沸腾,很快风彦走了过去,面对着清月和孤坦一动不动地站着,风吹动他一角长袍摆动着。
他要做什么?娉兰的心急速地跳动着,他不是要救他们吗?这个时候还在做什么?
有几个士兵跳上看台,将清月和孤坦固定在两个木桩上,娉兰的脸色越发难看,听见风启在旁边说:“看来他们是要比射箭了。”
“比什么射箭?”娉兰的声音打颤,内心深处似乎隐隐知道是什么,但偏偏不去承认,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结果,风彦他真的这样无情吗?
风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那样的结果对于她来说太惨忍,他竟不想去伤害她。虽然人群之中他再次看见大红纱裙的楚楚,娶她为妻是他儿时的一个梦想,在此时也淡得几乎没有,眼前的姑娘反倒更让他心痛了许多。
两个士兵将清月和孤坦的头固定在木桩上,然后分别放了两个红艳艳的苹果,那边寒烈已递给风彦一把长弓,风彦旁边站着风阳可汗的心腹墨城,也同样张弓拉箭,蓄势待发。
“不!”终于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娉兰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向前冲去。
“做什么?”素衣女子跳起来,伸手在她腰间一点,她顿时跌倒在草丛之中,随即她身上被那女子点了数下,她不仅不能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不!”娉兰内心狂叫,不可以,风彦你怎么可以,你面前的是救过你命的人呀,你可以为了将来的道路把一切感情抛弃,可是你怎么可以将待你如子的他们亲手杀害,你怎么可以!
她嘴里一阵发苦,有血腥味在蔓延,她悲痛欲绝,此时心痛的不仅是如父母一样的亲人,有更深层的让她感到胆寒的东西在内心深处炸开,让她绝望。
箭终于射出去了,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两支箭竟然都没有射中苹果,对面木桩上的人同时垂下了头,头顶红艳艳的苹果滚落下来,如两颗滚烫的心。
“不可以!”娉兰的嘴里仅能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人如坠入了万丈深渊,耳边呼呼作响,是绝望的声响,眼前晃动着是狼山的山山水水,似乎看见清月站在开着黄花的青藤下对她招手。
“有些人的命是不同的,注定着是要分离的,就像我和孤坦大叔,你和风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清月一年前说过的话像风一样吹过她耳畔,现在她和孤坦终于在一起了,但她和风彦却只余下了仇恨!
“竟然都射偏?!”风启喃喃道,满面不解。
娉兰却感到一切都离她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终于黑了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