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给你端杯水吧。”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我家门口的墙角坐着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睡着了。
我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把杯子递给了他。
他沉默地喝水,眼睫毛垂下来,睿睿喝水的时候很像他。
“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份工作的。”我轻声劝说他:“我看不出你现在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你再怎么努力,都不会变成你现在扮演的这个人。”
你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郑敖,何必像现在这样低到尘埃里。
他抬起眼睛来看着我。
“有个人跟我说,我们走到这一步,除了我性格的缺陷之外,你的不信任也是一个原因。就算我改变自己的性格,我们也很难在一起,因为你从骨子里对自己、对我、对爱情都不信任,你从未相信我们能在一起。”
“我们本来就不会在一起,”我笑起来:“在一起的人是相爱的。”
“我说了我爱你。”他看起来疲倦,眼神却这样直接。
“你并不爱我。”我坐在自家的门口,跟他探讨“爱”这么沉重的词:“爱就会想要在一起,但你是为了想和我在一起而‘爱’我的。”
“爱不爱,都是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是于素素跟你说自己爱你,你都会信。”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只是不信我说的话。”
他说中了事实。
“那个人跟我说,你对自己的认知只是一个平凡人,你觉得自己不属于我们的圈子。有些东西你已经认定了自己得不到,我怎么说你也不会信。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试着也做一个这样的平凡人。也许我会明白你的处境,你的心情,你的不自信。然后为我们两个人找出一条路来。”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句句戳中我弱点,我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我确实,从未觉得自己属于那个圈子,我不相信自己值得那个圈子里的任何东西,我只是一个幸运的孤儿,而幸运是有期限的。像奶奶给我讲的寓言故事里,那个穷人替山神看管一把能把羊毛剪成金子的剪刀,二十年后山神来要,他起了贪念,不肯归还,结果一夜之间衰老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以前的每一剪,剪掉的都是自己的生命。
他是我的那把金剪刀,我不敢要,也不会要。我怕到时候要物归原主的时候我还不起。
所以我从暗恋上他的时候开始,就渐渐保持距离,借口读书,保持一个月见一次,渐渐变成两个月、三个月……
他对我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我都可以原谅,因为他充其量只不过是毁了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而已。而我从不觉得我们能在一起。
在这边的三年,是我这辈子心境最平和的三年,除了睿睿,我不用再担心任何人。我靠自己的能力开个小书店,赚多少钱,就用多少钱,我成不了厉害的物理家,也做不了律师,但我每天都可以看书,看流体力学,看费米悖论,看明清小说,看希腊法典。没有爱情,我也活得很好。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他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书上常写,分开多年的恋人,再见已经是沧海桑田,我们现在就是沧海桑田,我已经在这座小城市里找到属于我的生活,世俗也好,庸碌也好,这是我的生活。林教授的提议也许很诱人,但最诱人的蘑菇,往往是有毒的。
“你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的。”我告诉他:“你不适合这里。”
“只要坚持下去,不适合也是适合了。”他固执地说。
这样的心境,哪是一个冷饮店服务生该有的,平凡人的生活,连坏了个手机都要难受一整天,谁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自己的人生?他有退路,才这样洒脱。
“随便你吧。”我知道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听人说你今天和人打架了?”
他眼里隐隐有杀气,但转瞬即逝。
“遇见一个傻逼而已。”他语气不屑:“又没真的打起来。”
看来小欣意淫的那个可能性是对的。对于普通的服务生而言,他长得太好看了,是属于那种走在路上就会被星探问的那种好看,何况现在还流行中性美。在他现在所扮演的那个服务生的身份里,这么好看并不是什么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当初还是郑敖的时候,身边带着形形色色的美人,还有人开玩笑说,不知道是他嫖别人,还是别人嫖他。从大众审美观来看,夏李郑三家,郑家确实是最适合被嫖的那个,李家太冷,夏家太硬朗,吃了都会消化不良,唯独郑家看起来赏心悦目。
小欣他们把同性之间的事想得太美好了,同性恋本质上和异性恋并无两样,可能还更混乱点,如果那个所谓“黑白通吃”的“傻逼”真的有同性恋倾向,平时玩几个男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当律师的时候还特地了解过这方面的东西,“健身教练”比妓女报价还高。
“如果你还要这样玩下去,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的。”我告诉他。
被开几句玩笑并不算什么稀奇事,长得好看,面对的骚扰——或者称之为诱惑就更多,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来自同性的骚扰和年长富婆的“包养”哪个选项侮辱的程度更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