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你有失,你又何必与自己为难。”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的心口顿时突突地一跳,只见牧倾寒就那么直接地盯着自己,目光之中毫无掩饰,一时间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怔忡不已,仿佛连心跳都下意识地漏了一拍,竟是不能回避牧倾寒的眼神,只能静静的回视着对方,他静默了片刻,这才苦笑一下,神情越发有些尴尬,低低叹道:“别说这些了……难得你与孤在一起叙话,就且不谈旁人了。”
牧倾寒定定看着北堂戎渡,沉声道:“你生性高傲,万事不肯受委屈,偏偏那人……”牧倾寒说到这里,顿了顿:“……那人性情比你还胜三分,我知道你必然气闷。”北堂戎渡忽然眼神一闪,眸光当中有无数幽暗之色隐隐流转:“不必谈他了。”目光看向男子,忽然叹息道:“倾寒,孤知道这世上唯有你对孤不会欺瞒,无论什么事都会顺应……是孤对不起你。”牧倾寒深深看着北堂戎渡:“这不重要,我只愿你一世平安喜乐,为此,我会替你做任何事情。”
一时二人在厅中谈了许久,待牧倾寒走后,北堂戎渡转身上楼,只见楼上的布置更是淡雅精致,别有一番幽静之气,纤尘不染,桌上放着一支紫玉箫,旁边是一盘新鲜水果,北堂戎渡拿起玉箫,心中又泛出无限愤懑,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惆怅,牧倾寒此人用情之真之深,他不是不心动的,若是没有北堂尊越,自己必定会选择这个痴心的男子,可是事到如今,他却顾不得嗟叹许多,任凭牧倾寒有千般好,这一生自己却只能辜负了他……一时间北堂戎渡忽又想起北堂尊越的可恨之处,不禁冷冷一哼,目光冷淡了下来,一面将玉箫凑近双唇,缓缓吹奏起来,他在这上面天分不算很高,但如今心中郁结,因此吹奏起来倒合了心境,也多少能排解一下心里的芜杂思绪。一曲既罢,北堂戎渡放下玉箫,朝楼下道:“是什么时辰了?”
有人恭声道:“回殿下的话,已是未时五刻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道:“……冗南侯今日要来见孤,怎么却还不到?”话音刚落,却听外面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殿下,冗南侯在外求见。”北堂戎渡用手整了整衣冠,有些失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请他进来罢。”说着,便向楼梯方向走去,在这一刻他已经想明白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不论自己对北堂尊越有什么不满,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痛恨,但自己真正离不开的人却也只可能是那个男人而已,这是长久以来的经历所决定的,这种感情也绝非虚假,但两人之间的问题却也是真实存在着的,但凡男子有权势地位,心性就自然会高傲起来,更何况北堂尊越这样的一国之君?那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傲慢和专断无人可比,北堂戎渡自觉平生除了北堂尊越,再不曾见到哪个人有这样的性情,即便是他自己,比起北堂尊越也是少了一二分霸道,两人一个独断专行一个不甘示弱,绝对是找不到什么平衡点的,这不是用感情就可以填补的问题……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目光幽幽,其中好象隐藏着什么东西一般,自顾自地走下楼去。
未几,殷知白与北堂戎渡落座,彼此寒暄几句,很快便谈起了聘西席入东宫之事,其实若只说学问的话,朝中的文臣之中有的是满腹经纶之人,许多官员做启蒙儿童的老师那完全是绰绰有余,但这件事却又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其中牵涉颇为复杂,又有许多利害关系牵扯,自然要慎重,只见殷知白呷了一口香茗,既而放下茶盏,开口道:“说起此事,我如今倒是确实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北堂戎渡听了,便笑了笑说道:“……哦?如此,便说来与孤听听。”
“此人姓李,名洪月,是京都本地人氏,年四十二,倒是个淡泊之人,家中也算殷实,因此从没有出过仕,只在家研究学问,人品也是可靠的,算得上是饱学之士,入东宫教郡主和皇孙却也合宜。”殷知白娓娓说着,面上殊无波澜,只是眼神在流转的瞬间却闪过一丝什么。
“……李洪月?”北堂戎渡想了想,脑海中却对此人并没有任何印象,不过既然是生性淡泊又不愿出仕的贤士,那么即使是本地人氏,没有听说过也是并不奇怪的,因此便问道:“那么,此人性情如何?既然是给孩子们启蒙,那么学问倒是其次,性情才是第一要紧,张扬脱跳的固然不可,但若是太迂腐的也是不行。”殷知白笑道:“此人性情平和,做事虽然规矩却也并不是太拘泥,算是很中正了。”北堂戎渡听了,便点点头:“听起来倒还不错,如此,等挑个时间便召他过来见孤罢,既是给孩子们挑启蒙先生,孤这个父亲总要亲自看一看才好。”
这皇孙之师若是牵扯到官场,往往会被人说是结党或者有很多背后的东西,因此最佳人选反而是李洪月这样的在野之人,没有官身的,师生之间就会相对要简单了许多,因此北堂戎渡听了殷知白所举荐的这个人选,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事后还是要派人仔细核查此人的情况,这也是必要的。一时正事既然定了,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便谈些闲话,倒也自在。
待殷知白从东宫出来之后,便乘车直接回到侯府,一时进到书房,动笔写了一张便条,这才唤人去取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来,将纸条紧紧地缚在了鸽子的脚爪上,自窗口放飞出去。
却说这信鸽一路振翅疾飞,不久后便到了一所大宅上方,一头扎了下去,此时一处房中有一名年轻男子正坐在窗口,手里捧着一册书,但此人却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发怔,室中一片寂静,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信鸽突然扑腾着翅膀从窗外扑了进来,那人下意识地微微一愣,随即右掌一翻,已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只鸽子,然后从鸽子脚爪上轻轻取下了系在上面的纸条,这才将信鸽放走,一时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纸卷,上面一行小字便赫然映入眼帘,青年看了纸条上的内容,面上不觉浮现出了复杂之极的神色,将纸条无意识地攥紧。
一时到了晚间,灯火渐次亮起,大宅中的一处院子里也高高挂起了纱灯,这院子颇大,收拾得整洁又不失气派,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出现了点点明亮的灯光,几名侍从手里提着照明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个头戴玉冠的青衣男子,明亮的灯光中,只见那男子生得容貌清雅无伦,玉冠下的乌丝披散一身,一双眼睛如同黑水银也似,大袖宽袍,夜幕下恍若神仙中人一般,令人几乎不敢正视,正是沈韩烟。一时院中一片寂静,青年走到正房前,足下顿了顿,这才开口道:“……父亲,眼下我有事要说。”话音方落,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沉厚的男人声音,似乎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地缓缓道:“难得你倒自己主动过来这边见我……进来罢。”
沈韩烟听了,便独自拾阶而上,等到来了门口前,似乎是略一迟疑,这才伸手挑起帘子,迈步而入,待进了室内,抬眼就见一个看不出确切年纪的男子正盘膝坐在矮榻上,一身深紫色的交领宽袍,长发垂散着,双眉高挑,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那一双眼睛却好象时时刻刻地隐藏着什么东西一般,令人想起藏身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他看着沈韩烟进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弯出一丝邪佞之气,慢条斯理地道:“……我儿,有什么事便说,我近来的耐性却是越来越差了。”沈韩烟看了一眼男人,复杂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道:“我已经接到消息,进宫的事……只怕是成了。”北堂陨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哦?看来那殷知白对你还当真是一往情深,做事果然卖力,也敢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沈韩烟深深地看着北堂陨,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跪倒在地,低声道:“父亲,我日后入东宫之事,还望父亲你不要插手……”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插手。”北堂陨‘嗤’地一笑,眼中幽光闪现,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微微一勾唇角,低笑道:“我儿,我不但不会坏你的好事,反而还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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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北堂戎渡下朝之后回到东宫,换下朝服便开始动手处理公务,一时手头上的事情倒也并不多,还不到中午就处理完毕,北堂戎渡在宋妃处简单用过午膳,便独自牵马出了东宫。
北堂戎渡也不用人跟着,自己骑马便前往平日里偶尔会去的佛寺,寺里的和尚在头一天就接到了消息,此时早已关闭全寺,不再开放待客,一时北堂戎渡在大殿中进了香,又念了几遍经文,周身沐浴在安抚人心的佛香中,渐渐就觉得近日里躁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在此处停留了一阵,等到心情几乎完全平静了下来,这才出了佛寺,独自骑马离开,准备回去。
山路弯弯曲曲,淡淡的树影投射在地上,有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鸟儿在树林深处不时地轻鸣,北堂戎渡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阵阵清风迎面而来,夹杂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让人不觉神清气爽,路边的杂草丛中野花簇簇开着,马蹄踏在花上,染得一路留下的蹄印里都有着残香。
然而尚未走到半路,北堂戎渡却突然猛地动手一勒缰绳,将马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只见远处一个雄伟高大的身影正负手卓立于前方花海之中,整个人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那人裹着一身沉青色的衣袍,高贵沉敛的色彩烘托出一派难言的威仪气度,仿若郁郁的碧水,乌黑的长发垂身而下,蓬勃的金色的日光笼在那人的身上,面部的样子在逆光里有点儿看不太清楚,只觉得肌肤依稀如玉般晶莹通透,眼神亦是锐利如电,深沉若海,彼时清风漫漫,如梭穿行,对方宽大的沉青色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了起来,正是当今皇帝北堂尊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