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而去。
克劳德戴上头盔,发动摩托车,跑得很慢。方严开着小枕头在后面跟着,生怕出一点差错。跑了一会,前面那个主动停下,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久久地凝视天边的红云,仿佛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印在记忆中那样看着,就那样看了好久好久。
“得麻烦你把小饼干收起来了。”他抱歉地笑,体力到极限,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没关系,想吃东西吗?”拿出食物,小狮子却摇头,只喝了些清水。
“还记得我们看《泰坦尼克号》那次吗,我问你如果爱情真的存在,为什么露丝还要在杰克死后独自在世上活到那么老。当时你给了我回答,因为她要用自己精彩的一生去回报杰克的爱。”克劳德看着方严,怔了很久,缓缓说:“你要坚韧、热烈、持久地活下去,即使没有我的陪伴,也要好好活着。然后代替我去参加比赛,代替我去看大堡礁,代替我体验没来得及体验的人生旅程,最好再拿几个冠军奖杯回来。”
“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找到全世界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很快就会康复,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到时候你可以骑着最爱的小饼干,我开着小枕头,我们一起去冒险。”捂住他的嘴,不想听残酷的告别:“不要说再见,我不想听那些鬼话。”
夜幕降临,因为克劳德不肯留宿,执意要早点去看玫瑰湖,方严只好连夜赶路。漆黑的沙漠变得寒冷,陌生的路况让汽车颠簸得厉害,小狮子数次露出痛苦的神色,偷偷咽下一些白色药品。那是止痛药,能缓解身体上的折磨。
他别过头,假装没看见,尽量平稳地赶路,但车还是陷进沙地里。
此时是凌晨4点,距离玫瑰湖还有5公里。
“严严,再抱我一次吧,我想要你。”因为要挖沙,方严不得不带着克劳德下车。寒风吹过,他们的车依然陷在沙地里,小狮子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而是慢慢解开自己的扣子,脱下外衣,露出几乎瘦得皮包骨的身体:“对不起,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可是我真的很想再被你拥抱一次,只能委屈你凑活一下了。”
“不难看,你好美,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灵都是全世界最美的人。”怕他着凉,方严连忙搭好帐篷,把小狮子安顿在柔软的毛毯上。
这是一次绝望的结合,克劳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想去看玫瑰湖。
“马上就到了,你先睡一会,我去推车。”车的后轮陷在沙坑中,前轮也在较低的凹地,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不能将小枕头弄出困境。挖沙去填,用沙板搭桥,使出浑身解数去推。忙了好久,方严意识到凭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些工作的,所以才会需要驾驶员和领航员携手合作。
没了爱人的陪伴,他有好多事情都做不到……
“克劳德。”他不敢说小枕头开不走了,只是试探地叫爱人的名字。而那个人只是迷糊地恩了一声,连眼睛都没张开,气息很微弱。
这个状态也不可能骑摩托,怎么办,方严只犹豫了半分钟便丢下所有沉重的装备,背起爱人朝玫瑰湖的方向走去。他向前迈开脚步,一边走一边说话。小狮子开始能做出轻微的回应,渐渐的,连反应都消失了,变得越来越沉默。
“我们第一次在机场见面时,你说要请我喝咖啡,用来换牛肉汉堡。你吃了那么多个牛肉汉堡,怎么能只留下一杯咖啡。至少要赔我一辈子,才算完事!”
“说好一起参加比赛的,为了你,我学了那么多关于拉力赛的知识,所以你不能丢下我,我们还要去大展拳脚,拿冠军奖杯。”
“对了,我前几天学了新的料理,蓝带猪排,你喜欢吧。里面可以加很多火腿和起司,炸得酥酥脆脆的,只要轻轻切开,融化的起司就会流出来,肯定好吃。”
“别说我老管着你,等你成年了,我就带你去品尝美酒,学学大人的乐趣。”
“你看,太阳就要出来了,玫瑰湖就在前面,我都能看到湖面的反光了。你快看啊,多漂亮的湖,真的是米分红色的。”
“为什么湖水是米分红色的,快起来解释给我听,你知道那么多关于达喀尔的知识,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小坏蛋,不是闹着要看玫瑰湖吗,现在又装死,再不起来我要生气了、听见没有,快起来!”
“克劳德,你说话啊……”
“我的克劳德……我的爱人……求你了……求你……”
……
八年后,累积到足够力量的方严一举推翻修罗的统治,亲手做掉沐,却把手刃元冕的权利留给尤利西斯,报答他当初为小狮子做的一切。之后金盆洗手,彻底跟黑帮断绝关系,成为一名拉力赛选手。他依然留在尤利西斯的车队,只不过没有搭档。他既是车手也是领航员,从来都是独自征战。
又过了两年,拿到第一个达喀尔拉力赛冠军时,和丹尼的关系也缓和了,渐渐融入尤利西斯的家庭。同年,安娜从警校毕业,成功成为一名警察,还跟本多举行了婚礼。杰森和上辈子一样娶了迪恩的女儿。不过大概是被泉教训过,也可能是年纪大成熟了,竟然改掉花心的习惯,变成好丈夫好爸爸。
周围的人都很好,包括方严。
他努力活着,去世界各地旅行,每年都参加达喀尔拉力赛。他在比赛上一帆风顺,连接拿了好多次冠军,一直参加比赛到60岁,共夺回17座冠军奖杯,成为达喀尔历史上的传奇!
又过了很多年,认识的人差不多都去世了,连安娜最小的孙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方严也已经老得头发全白。他的听力变差,记忆力也不太好,常常忘记关掉瓦斯炉,导致烧坏锅具。但是,不管记忆多么模糊,关于小狮子的点点滴滴总是记忆犹新,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
如今他92岁,克劳德离开了整整70年。
这天,安娜最小的孙子带着未婚妻来看望他。年轻的女孩还不太懂得社交礼仪,忽然问了个不太礼貌的问题:“方爷爷,你一辈子都没结过婚,也没有爱人,难道不寂寞吗?”
“爱人?”虽然年迈,身体还很硬朗的方严哈哈大笑,目光落到挂在窗沿的勿忘我书签上。那朵蓝色的小花即使跨越了几十年,依然保持着和当初采摘时一样的,最纯净的色彩。他注视着克劳德留下的爱的信物,虔诚地说:“我不是一直都有吗?”
千帆过尽,他早已悟透——爱情不会因为死亡而消退,只要阳光和雨露存在,生命就不会枯萎,美好就能从缝隙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