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七十七章海黛 伯爵的马刚驶到街道的拐角上阿尔贝突然转身向伯爵放声大笑起来——的确他笑得声音如此之大好象是故意做作出来的。“喂!”他说“叫查理九世[查理九世(一五五o—一五七四)法国国王一五七二年以圣巴索罗谬日即八月二十四日。对新教徒进行大屠杀。——译注]在圣巴索罗谬日进行大屠杀以后曾向凯塞琳梅迪契问过一句话我现在也要用那句话来问问您:‘我那个小角色扮演得怎么样?’”
“您指的是哪件事?”基督山问。
“指在腾格拉尔先生家里对付我那位对手的样子。”
“什么对手?”
“嘿问得太好了!什么对手?咦您的被保护人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呀。”
“啊!请您别开玩笑子爵安德烈先生并不归我保护。起码在他和腾格拉尔先生的关系上没有这种情况。”
“如果那个青年人真的在这个方面要您帮助的时候您不帮他就得让他怨了。可所幸对手是我他可以不必作那种请求。”
“什么!您认为他在准备求婚吗?”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对腾格拉尔小姐讲话时那种情意浓浓的眼光和矫揉造作的语气完全暴露了他的心意。他显然想向那骄傲的欧热妮求婚。”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他们喜欢您。”
“可事实并非如此我亲爱的伯爵刚好相反我是前后遭夹击。”
“前后遭夹击?”
“没错欧热妮小姐难得和我搭个腔而她的密友亚密莱小姐就根本不跟我说话。”
“可她的父亲非常敬重您。”基督山说。
“他!噢不!他在我的心头上扎了不知多少刀——我承认那不过是演悲剧时所用的武器它不会刺伤人刀尖会缩回到刀柄里去可他却相信那是能致人命的真家伙呢。”
“妒忌就是爱情。”
“不错可我并不妒忌。”
“他恰恰在妒忌。”
“妒忌谁——妒忌德布雷吗?”
“不妒忌您。”
“妒忌我?我们可以打个赌用不了一个星期我就要被拒之门外了。”
“您错了我亲爱的子爵。”
“请证明。”
“您希望我给您证明吗?”
“是的。”
“好!我现在受托要竭力设法使马尔塞夫伯爵去和男爵把事情确定地安排一下。”
“谁委托您的。”
“男爵本人。”
“噢!”阿尔贝极尽谄谀地说“您当然不愿意干这种差使了我亲爱的伯爵?”
“我当然要干阿尔贝因为我已经答应了。”
“唉!”阿尔贝叹了口气说“看来您是下决心要我结婚了。”
“我下决心要设法不论在什么事情上都和每一个人保持友好的关系”基督山说。“但说到德布雷我最近怎么没有在男爵的家里看到他呢?”
“吵了一次架。”
“什么跟男爵夫人?”
“不跟男爵。”
“难道他觉察到什么了吗?”
“啊!这句话问得倒挺幽默!”
“您以为他起了疑心吗?”基督山很天真地问。
“您是从哪儿来的我亲爱的伯爵?”阿尔贝说。
“从刚果来的如果您想问这个问题的话。”
“一定比刚果还要远得多。”
“可我怎么知道巴黎人做丈夫的作风呢?”
“噢我亲爱的伯爵天下的丈夫大概处处都是一样不管哪个国家的丈夫都可以作全人类的好标本。”
“那么腾格拉尔和德布雷之间有什么可争吵的呢?他们好象很能互相了解。”基督山用同样的天真口气说。
“啊!您现在想来打听阿塞丝的秘仪[阿塞丝是埃及神话里的蕃殖女神参加女神的秘仪据说可以窥测人们的**并预知未来但只有忠实的信徒才能参加此种秘仪。——译注]了可惜我不是当事人。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成为那一家的一名成员的时候您可以拿这个问题去问他。”
马车停住了。“我们到了”基督山说。“现在才十点半进去坐坐吧。”
“十分愿意。”
“我的马车可以送您回去。”
“不谢谢您我吩咐叫我的车子跟着来的。”
“哦到了”基督山一面说一面从马车里出来。他们进了屋。客厅里已烛台高照;他们走进去。“给我们煮些茶来巴浦斯汀。”伯爵说巴浦斯汀不等客人回答转身就走两秒钟之内他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放得整整齐齐的茶盘象是我们在童话里读到的从地底下蹦出来的食物一样。
“真的我亲爱的伯爵”马尔塞夫说“我崇拜您的倒不是您有钱——因为也许有人比您更加富有也不仅是您的智慧——因为博马舍也许跟您差不多——而是在于您的仆人服侍您的那种方式不用多说话一会儿甚至一秒钟立刻可以办到。好象在您拉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您想要什么了而且凡是您可能想要的东西都随时准备妥当了似的。”
“您这段话也许是真的他们知道我的习惯。譬如说我举个例子给您您在喝茶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嗯我非常喜欢抽烟。”
基督山在铜锣上敲了一下。没出一秒钟一扇暗门打开了阿里拿着两支长烟筒进来、烟筒上已装好了上等的土耳其烟丝。
“真是神了!”阿尔贝说。
“噢没什么这其实非常简单”基督山回答。“阿里知道我平常在喝茶或喝咖啡的时候总要抽烟他知道我吩咐备茶他也知道我带您一起回家。我招呼他的时候他知道我为什么要招呼他而且由于他的国家都用烟筒待客所以他拿了两支长烟筒来而不是只拿一支。”
“您的解释当然很在理不过确实也只有您——啊!那是什么声音呀!”马尔塞夫于是把他的头歪向门口里面传出一种吉他般的声音。
“说实话我亲爱的子爵您今天晚上是命中注定是要听音乐的您刚才从腾格拉尔小姐的钢琴那儿逃开又遭到海黛的月琴的攻击。”
“海黛!好可爱的一个名字!那么除了在拜伦的诗里以外世界上真有女人叫海黛这个名字的吗?”
“当然有。海黛这个名字在法国很不多见但在阿尔巴尼亚和伊皮鲁斯却普通得很。这种名字就象你们称为纯洁谦恭天真腾格拉尔小姐那么印在结婚请帖上该有多好呀!”
“轻点儿”伯爵说“别这么大声海黛也许会听到的。”
“您觉着她会不高兴吗?”
“不当然不。”伯爵以一种倨傲的表情说。
“那么她为人非常和善了是不是?”阿尔贝说。
“那不叫和善而是她的本分一个奴隶不能拂逆她的主人。”
“喏您现在自己又开起玩笑来了。现在还有奴隶吗?”
“当然喽因为海黛就是我的奴隶。”
“真的伯爵您的所作所为都跟别人不一样。基督山伯爵阁下的奴隶!咦这在法国倒是一种爵位了。据您花钱的标准来算这个职位起码得值十万艾居一年。”
“十万艾居!那个可怜的姑娘本来不止那个价钱。她出生在珠宝堆一千零一夜里记载的那些财宝和她所拥有的一比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那么她一定是一位公主了?”
“您猜对了而且是她祖国最显赫的公主之一。”
“我原也这么想。可这么显赫的一位公主怎么会变成一个奴隶呢?”
“达翁苏斯[古代叙拉古的达翁苏斯王之子失位后流亡于可林斯成为该地的学校教师。——译注]这个暴君怎么会变成一个小学教师呢?那是战神的安排我亲爱的子爵——是造化捉弄人的结果。”
“她的姓名是需要保密吗?”
“对别人要保密对您却用不着我亲爱的子爵您是我的朋友您不会张扬出去——您愿不愿意?——如果您答应不张扬出去——”
“噢!我用人格担保。”
“您知道亚尼纳总督的身世吗?”
“阿里铁贝林吗?当然喽家父就是在他手下服役的时候起家的呀。”
“不错我倒忘记那回事了。”
“嗯!海黛是阿里铁贝林的什么人?”
“就是他的女儿。”
“什么?阿里总督的女儿?”
“阿坦克总督和美人凡瑟丽姬的女儿。”
“给您作奴隶?”
“是的当然是的。”
“但她怎么会落得这个样子呢?”
“嗯有一天我经过君士坦丁堡市场把她买下来的。”
“真神了!我亲爱的伯爵谁跟您在一起谁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做梦了。现在我也许可以提出一个轻率莽撞的要求但是——”
“请说。”
“但是既然您和海黛一起外出过有几次甚至带她上过戏院——”
“怎么?”
“我想我也许可以冒昧地请您赏我个脸。”
“您什么都可以向我要求。”
“好那么我亲爱的伯爵介绍我见见您的公主好吗?”
“可以照办。但有两个条件。”
“我马上接受。”
“第一是您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我允许过您和她会面。”
“好极了”阿尔贝举起一只手说“我誓绝不告诉人。”
“第二是您绝不能告诉她说令尊曾经在她父亲手下服役过。”
“这一点我也可以誓。”
“这就行了子爵您会记住这两个誓言的对不对?我知道您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
伯爵又敲了一下铜锣。阿里又进来了。“告诉海黛”他说“我马上就去和她一起喝咖啡告诉她我希望她允许我介绍我的一位朋友和她见面。”阿里鞠躬退出。
“现在请小心”伯爵说“提问题别太直接我亲爱的马尔塞夫。如果您想知道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去问她。”
“行。”
阿里第三次进屋掀开那张掩着门的幕向他的主人和阿尔贝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我们进去吧。”基督山说。
阿尔贝用手理了理他的头卷卷他的胡子对自己的仪表觉着满意了之后就跟着伯爵走进那个房间;伯爵则在进屋前已重新戴上他的帽子和手套。阿里象一个前卫似的驻守在门外;门口由三个法国侍女在梅多的指挥下把守着。海黛在她那一套房间的第一个屋子里等候她的客人这是她的客厅。她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露出冷静和期待的神情因为除了基督山以外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见面。她坐在房间一隅的一张沙上按照东方人的习惯交叉着两腿舒舒服服地象一只小鸟躺在窠里一样这窠用的是东方最华贵的镶花绸缎搭构成的。她的身边放着那只她刚才抚弄过的乐器;那种仪态以及那种环境让她显得可爱非常。一见到基督山她就站起身来用她所特有的那种爱和顺从的微笑迎接他。基督山朝她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她把那只手捧到她的嘴上。
阿尔贝仍然站在门口被那种罕见的美迷住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在法国这种美是无法想象的。
“您带来的是什么人?”那位年轻女郎用现代希腊语问基督山“是兄弟朋友生疏的相识还是仇敌?”
“一位朋友。”基督山也用相同语言说。
“他叫什么名字?”
“阿尔贝子爵。就是我在罗马从强盗手里救出来的那个人。”
“您想让我用哪一种语言和他说话?”
基督山转向阿尔贝。“您懂现代希腊语吗?”他问。
“唉!不懂”阿尔贝说“古代希腊语也不懂我亲爱的伯爵。荷马和柏拉图的学生之中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懒惰甚至都可以说更可鄙的了。”
“那么”海黛说她说这话显然她很明白基督山和阿尔贝之间在说什么——“那么我说法语或意大利语吧如果老爷不反对的话。”
基督山想了一想。“你说意大利语吧”他说。然后又转身对阿尔贝说“可惜您不懂古代或现代希腊语这两种语言海黛都讲得非常流利。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得不用意大利话和您交谈了这大概会让您对她产生一种错觉。”伯爵向海黛作了一个示意“阁下”她对马尔塞夫说“您既然是我主人的朋友当然对您再欢迎不过了。”这句话是用典型的托斯卡纳土语说出的而且带着那种柔和的罗马口音令但丁的语言听起来跟荷马的语言一样明快悦耳。然后她又转向阿里吩咐他把咖啡和烟筒拿来;在阿里离开房间去执行他的年轻主妇吩咐的时候她示意请阿尔贝走近一些。基督山和马尔塞夫把他们的椅子拖到一张小茶几前面茶几上放着曲谱、图画和花瓶。这时阿里拿着咖啡和长烟筒进来了;至于巴浦斯汀先生这个地方是禁止他进来的。阿尔贝不肯接受那个黑奴递给他的那支烟筒。
“噢接着吧接着吧!”伯爵说。“海黛差不多也跟巴黎人一样文明她讨厌雪茄的气味而东方的烟草是一种香料您知道。”
阿里退出房间。咖啡杯都已备好而且还有一只灰缸是为阿尔贝特设的。基督山和海黛便按照阿拉伯人的方式喝起阿拉伯饮料也就是不加糖。海黛用她那纤纤细手端起瓷杯带着天真的愉快举到她的嘴边象个小孩子吃到喝到某种她喜欢的东西似的。这时两个女人每人端着一只茶盘进来茶盘里放着冰块和果子露他们把茶盘放在两只特制的小桌子上。
“我亲爱的主人还有您夫人”阿尔贝用意大利语说请别见怪我这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我简直是糊涂了。我身处巴黎市中心就在刚才我还听到公共马车的哗哗声和卖柠檬水的小贩铃铛的响声可这会儿我觉得我如同突然被送到了东方——并不是我见到过的东方而是我在梦中想象出来的东方。噢夫人如果我能说希腊语那么您的谈话加上我身边这种仙境般的环境就可以让我度过终生永不忘记的一夜了。”
“我可以用意大利语和您谈话阁下”海黛平静地说“如果您喜欢东方我可以尽量让您在这儿找到东方的气息。”
“我跟她谈些什么呢?”阿尔贝小声对基督山说。
“随便什么都行。您可以跟她谈她的祖国和她幼时的回忆或者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谈谈罗马、那不勒斯或佛罗伦萨。”
“噢!”阿尔贝说“跟一个希腊人谈巴黎人的话题未免太没意思了我还是跟她谈谈东方的情况吧。”
“那么请谈吧您要谈的这个话题最合她的口味不过了。”
阿尔贝转向海黛。“您几岁的时候离开希腊的夫人?”他问。
“我离开希腊的时候只有五岁。”海黛回答。
“您还有点关于您的祖国的记忆吗?”
“在我闭上眼睛冥想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切灵魂跟**一样也有它的视觉器官;肉眼看到的东西有时会遗忘而灵魂见过的东西则是永远牢记的。”
“您对于往事的回忆能追溯到多久呢?”
“我刚能走路的时候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凡瑟丽姬那就是‘忠贞’的意思”这位年轻女郎自豪地昂起头说——“我的母亲携着我的手先把我们所有的钱都倒进钱袋里戴上面纱然后出去为囚犯募捐一路走一路说‘谁施舍钱给穷人就等于还债给主’在我们的钱袋装满的时候我们就回到宫里对我父亲只字不提派人送到修道院放给囚犯。”
“您那时候几岁?”
“我那时三岁。”海黛说。
“那么您在三岁的时候就把当时那么多事情记住了吗?”
阿尔贝说。
“都记得。”
“伯爵”阿尔贝小声对基督山说“请允许夫人把她的身世给我讲一些听您不许我向她提起家父的名字可也许她在追忆往事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提到他如果我们的姓能从两片这么美丽的嘴唇里说出来您绝对想象不到我会多么的高兴。”
基督山转向海黛脸上以一种提醒她格外小心的表情用希腊语说:“把你父亲的遭遇告诉我们但不要说出那个出卖你们的人的名字也不要讲他出卖你们的经过。”
“您在跟她说什么?”马尔塞夫小声说。
“我又提醒了她一次说您是一位朋友对您她不必隐讳什么事情。”
“那么”阿尔贝说“为了囚犯的福利而作这种虔敬的巡礼是您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情了其次又是什么呢?”
“噢回忆起这些就好象是昨天的事情一样我记得我坐在一个湖边无花果树的树荫下颤动的枝叶倒映在水里象是照在一面镜子上似的。在一棵最古老和枝叶最茂盛的大树下面坐着我父亲斜靠在枕垫上我的母亲坐在他的脚边而淘气的我则玩弄着他那飘垂到胸前的白胡须或者挂在他腰带上的那把镶着钻石的弯刀和刀柄。不时有个阿尔巴尼亚人走到他跟前来对他说些什么我对那些事情并不留意而他总是用相同的口吻回答一个‘杀’字或‘赦’字。”
“这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讲小说”阿尔贝说“可我却从一个年轻姑娘的嘴里听到这些事情实在是奇妙极了。您的眼睛既然习惯了那种神奇的景象那么您对于法国的印象又怎么样呢?”
“我觉着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海黛说“而我所看到的法国是它的本来面目因为我是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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