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好说话得很。
沈天瑱便也没再说什么。
路上,沈天玑又道:“瑱哥哥,你离京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么?”
“嗯,妍儿是天生的荣华富贵的命,你在宫里好好的,我也能走得安心。”
“那瑱哥哥可要保重自己。”
“嗯。”
已是掌灯时分,再次回到松鹤堂时,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灯火倒是十分明亮。
“那些丫头也太不知规矩了,就是是祖母睡了,也不该一个人都不留下!”沈天玑皱了眉,正欲快步走去柳氏的寝房,却被沈天瑱一把拉住。
沈天瑱轻“嘘”了一声,拉着她小心翼翼地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走正门,而是悄悄走到柳氏寝房窗户的方向。沈天玑不明所以,正欲问他,却隐约听见房中有纳兰徵的声音。
他不是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么?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闭了口。
听墙角从来都没有好事。眼下她是刻意来听一回墙角,果然,不仅不是好事,还是祸事。
之前沈天玑二人离开之后,纳兰徵本欲离开松鹤堂,崔妈妈却朝他跪下道:“老夫人恳求皇上,能否同她叙一叙话。”
男子只顿了一瞬,便点了头。
柳氏早已经起了身,走出内室。即便是在自己府里接见皇帝,她也一丝不苟地着了一身诰命夫人的正装。出来便是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后起身,立得端雅有度,“当今皇上果然是大度明君,在知道过去那些事情之后也并未立刻问罪于沈府。老身在此谢过!”
座上男子声音缓缓:“沈老夫人大费周章地装病一场,若只是为了一个谢字,未免太不划算。”
崔妈妈早已经退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柳氏听他此言,笑道:“皇上料事如神。老身也不兜圈子了。老身虽是内宅妇人,懂得不多,可沈府百年煊赫,若是败在了老身手上,老身回去阴曹地府也无颜见沈家的列祖列宗。老身今日是想告诉皇上,当年的事情,皆是敬国公一人所做,几个孩子都是后来才知情的。皇上若要怪罪整个沈府,老身……老身也无话可说,可是只求皇上能饶过我瑱儿的性命。老身会让他走得远远的,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男子面容冷峻,半晌才忽然问道:“沈老夫人可知道,当年你的第五子,沈和淮是如何过世的?”
柳氏微微一愣,正欲开口,忽然神情一变,不可置信道:“你是说……”
“是被先帝暗中赐死的。”男子俊颜的线条坚毅而冷然,眉宇间满是多年为帝培养成的凛然和高不可攀,“先帝早知此事,却未曾发作,甚至从未告诉过朕。”
“老身竟不知……”柳氏道。当然,也许是敬国公知道却怕她伤心,未曾告诉过她。
“为了一个太子之位,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柳氏黯然开口道,“当年若不是湄儿身子有损,再不能生育,瑱儿又天生残缺,我们也不会做出夺人亲子占为己有的事情来。还害了凌府满门。老身知道罪不可恕,可是相信皇上也知道,当初湄儿会如此,与凌蝶……与您的母妃也脱不了干系。”她顿了顿,见男子神情不动,这才续道:“后宫倾轧,从来残酷,哪里分得清谁对谁错?可怜我那女儿,甚至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孩子还活着。瑱儿是先帝中宫嫡子,皇上容不下他也是常理。他这次中毒,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老身只求皇上看在我们沈府多年来为国尽忠的份儿上,能饶过他。”
男子神情淡淡,只任由她说着,脸上不露一分情绪。若是太后知道沈天瑱是其亲子,凭她的个性,只怕早就露出破绽。这才是敬国公不告诉太后的原因吧。沈老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在这种时候,还能冷静如斯地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一字不拉地落到了窗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的沈天玑耳中。如同一桶冰水,彻底将她浇得浑身发颤,心头凉透。
原来所有的人,包括沈天瑱都知道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地过着美梦一样的生活。
前世今生,那些细枝末节,终于有了解释。她本就是心细的,只是她的周边太过完美所以未曾细想而已,如今细思起来,发现自己当真是傻子!
原来,瑱哥哥是姑姑的儿子,本该是中宫嫡子!却一直养在沈府中,难怪瑱哥哥要离开京城,就是因为皇上容不下他!
难怪,前世里沈府瓦解得那样快,必是因为皇上知道身世内情,才明里暗里逐渐铲除了沈府,一分情面都不留。今生,他先时似乎并不知道身世内情,直到……
沈天玑陡然一寒,定是她们大婚之前,顾殷殷找他的那次!顾殷殷一直希冀后位,自然会不顾一切阻止她入宫为后。他消失的那几日,大约是去查证此事了吧。
后来呢?他仍是娶了她,疼她如珠似宝,他对她是极好,可是对沈府呢?祖父病故,二哥被弹劾,这些,到底有没有他在背后操控?!
这个她本以为至少有九分了解的夫君,这个夜夜拥她入眠的男子,这一刻忽然面目变得如此模糊,满是深不可测冷厉森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