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恒此前对此人所知不多,但时常听闻宁丰头脑清明,决策果断,是个天生的商人。
自己如今身为左相,宁丰此来多半是想结交权臣,今后谋取一些利益。想到这,他便生出几分厌倦,刚想回绝,蓦地看到厅堂上挂着的一幅字勉:“万不阙一”。
这是当年他刚刚进入礼部做事时,恩师徐守一专门写给自己的,提醒他身在礼部,不能任性而为,要事事周全,纵然事务繁忙,也不可轻易落下任何一个细节。想到这,他决定还是要见一见这个深夜到此的不速之客。
宁丰见到元恒之后,开篇便无啰嗦,直接亮出了御赐的那方腰牌“御敕秋苑郎同尚书平章事”。
元恒见后心中一惊,他虽然一时间还弄不清楚“秋苑”一词除了每年的皇家狩猎之外,到底还指向何处,可实在未曾想到在这帝京之中蓦地冒出一个规格如此之高的机构——“同尚书平章事”,单单论品级宁丰此时便可与六相比肩,更何况背后必然有李求真的支持。何况宁丰身为一介商人,平日里只埋没于金来银往,却从未听说他与朝政有半点沾染。
于是,元恒的态度谨慎恭敬了一些,拱手探问道,“宁兄身奉皇命到此,不知有何差遣?”
“元相,据我查探,刘鹤群结交边将,意图谋反,宁某此番想请元相佐助一臂之力,铲除叛臣,维护社稷。”宁丰拱手回礼,一字一句。
元恒听后更加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刘鹤群已然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权柄天下,居然还要行谋篡之事。此事由宁丰说出,绝不是无凭无据的猜测,联想到李求真近来要求自己与刘鹤群做抗衡,此刻若不即刻表态,恐怕将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元某身为大平臣子,礼部主官,虽无彪炳权势,但倘若刘鹤群坐实此罪,当先提三尺长剑,诛杀逆贼!”元恒心血澎湃,当即执手行礼。
“元相勿急,刘鹤群朝中势大,兼有外应,今晚只是先请元相知晓此事,容后徐谋。事关机密,万勿外泄!”宁丰说罢,回礼离去。
宁丰这几日思来想去,元恒此人虽然性情桀骜,行事唐突,却是徐守一的得意门生。凡是师者所爱弟子,总有三个层级,最下的是技同,再者是性同,最高境界的是志同。
大平皇朝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二十年,除了天下初定、并无兵事外,徐守一秉直刚正,一力与刘鹤群的集团对抗,对这江山社稷也是功不可没。元恒向来与徐守一心性一致,断然也该是个忠臣,当可作为自己制衡刘鹤群的重器。至于他与闻羽到底是否有瓜葛,此刻却不是要紧去查证的。
宁丰回府之后,心中总不安宁,便将自己近来作为又禀告给了叔父,本以为叔父会厉声斥责,却未料宁迟倒也持赞许的姿态,“宁家制衡之术是应对太平年代,若大厦将倾,岂能不力扶之?莫要忘了,当初天道军起死回生虽是**家之功,可这份功劳说到底是闻若虚给的。我听闻刘鹤群当年处处与闻若虚作对,再联想闻若虚之死至今不明不白,倘若天下真落到这等人手中,宁家还能是宁家么?”
“叔父放心,李家还是李家,宁家也还是宁家!”宁丰得此教训,更加坚定了决心。
数日之后,宁丰说服李求真,又从禁军及京畿诸营之中调集了五百个精干的斥侯军探补入秋苑,汉国公府就如当初的熊罴伯府一样,府院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宁丰开始对刘鹤群及亲眷开展了层层布控和全天监视,同时派遣暗哨奔赴庸凉调查边境异动。
闻羽近来仍是成天泡在醉仙居里,他发觉这里多了不少新面孔,新来的客人大多身材精壮,面色严肃,走路虎虎带风,绝不是中都城里闲散的住户。这些人不喝酒,不聊天,找定了姑娘一时半刻便了事,绝不过夜。
他到掌柜多禄那里扯淡,发现醉仙居近来所收的银锭里有不少是刻着延平十二年印号的。闻羽知道,这种新铸造的银子大多是国库专门拨发给各地军营的,很少能立即流通到民间市场。
如此一来,这些人的出处也可猜得十有八九。调动军队,宁丰的举动越来越大了,闻羽不禁有些担忧,可近来监视熊罴伯府的人反倒稀疏了起来,那么宁丰现在的对象难道只是刘鹤群?
想到这里,闻羽心头一振,有一条断断续续的思路正在逐渐对接聚拢。
德州城里,徐守一这天一早就独自待在书房,一盏墨研磨了快半个时辰,干了又润,润了又干,却不知该如何回信。
他收到的是闻羽的密信,上面除了称呼他为伯父外,只写了“火夜之事蹊跷,愿公助力查明”一句话。
当年徐守一在中都正忙着筹备大平立国礼仪之事,忽然听到闻若虚身死北狄的噩耗,整个人都惊呆了。
按照当时的军报,北狄大盟的白驼一部夜里偷袭,将前去受降的熊罴军使斩杀殆尽,闻若虚身为主帅未得幸免。
可是,徐守一当时实在想不通天下形势本已一片大好,为何会突然生此变故。他自然会想到可能是刘鹤群做的手脚,几番查证却毫无结果,时间长了心气也就慢慢淡了下去。如今闻若虚的后人送来此信,当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延平之初,李求真忽然派人寻来了闻羽这么一个闻家后人,上来便要定封男爵,徐守一以往若按礼制定会反对,可念着他是闻若虚之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两年三晋,大破常例,徐守一也未言他。李求真再想给闻羽在六部之中安排一个职位,见刘鹤群连追封闻若虚一事甚是卖力,知道他定会阻挠闻羽到自己所管五部,便只能安排在徐守一的礼部,定下饲司司丞这么一个不甚紧要的位置。谁料闻羽上任之后,业务平平,终日只流连烟花之地。
徐守一起初劝诫过几次,后来见其屡教不改,索性听之任之,只是感叹闻若虚如何英雄之人,却留下这个不肖后人。
徐守一此刻心情激动起来,他未曾想二十年都未曾了结的心事竟有了转机,更未曾想闻羽虽看着纨绔无心,到底是念着父亲的怨仇,可随即慨叹自己已被刘鹤群挤出了朝堂,以此时的白身再想干预此事更是难上加难。
思忖半晌,徐守一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郑重画上自己的名押,托人送回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