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南星性情开朗,活泼好动,以往是最喜欢白日的。黎人崇拜太阳神,因为只有在阳光下面,万物才生长,人生才欢实。
可自从追随闻若虚下了终南山,她渐渐地迷上了这样的夜晚,一夜又一夜,或喜,或忧,或是静静酌着酒也不言语,与他一同感悟心境的安宁。
这些天来,她总是暗暗纠结闻若虚的心里只有师父,自己不可能拥有他。可到了这一刻,她豁然发觉只要自己心中有了对一个人的爱,便是快乐的,知足的。
数日之后,如约会面,老竹苗带领九寨的众鼓头在天寨央村外迎接天道军。
卯蚩与南星见到这个旧日的恩人自是十分欣喜,两年之前救护指引他们的情形历历在目,也看到了各寨许多的故人。
“阿蚩和南星回来嘞!”
“你们走了两年多嘞!”
……
九寨的大伙见卯蚩和南星平安回来依旧很是热情,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两人嘘寒问暖。
面对着这些淳朴善良的族人,两人心中自是无限感慨。
从楚州到汉州,又打了一个折返,回到昔日故土,转眼已经过了数年。
只是村寨山水依旧祥和,可当年的少年都已然悄然改了模样,变了心境。
老竹苗与李天道见礼后,和闻若虚搂着肩膀叙了几句话,像是经久未见的朋友,然后走到卯蚩面前递来了当年收没的那把苗刀。
“卯蚩,我当年说过会等你回来取这把刀,还好你没有爽约。接过这把刀,你就是真正的苗王了!”老竹苗一脸喜色,看上去整个人都一下子年轻了不少。
卯蚩听罢一愣,发觉闻若虚仍是决定让他留在九寨,下意识看了看南星,她一脸的淡然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卯蚩心里焦急起来,并未接过苗刀,而是朗声对老竹苗和各寨的大鼓头说道:“各位族人父老,两年之前,九寨因我任性妄为遭遇浩劫,我这辈子都是九寨的罪人,无论如何不能当此重任。”
老竹苗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便把刀塞给了卯蚩,“回不回九寨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把刀本就是你的,现在应该归还正主。”
闻若虚见卯蚩坚持,便接着说道,“既然卯营主决意如此,还请竹兄暂时辛苦代掌九寨,等到天下形势明朗之时再做打算。”
众人看此事已定,终于松了一口气,正热热闹闹准备进村整备时,卯蚩倏地高声问了一句,“敦巴陆人在何处!?”
一个时辰之后,敦巴陆被人押到了卯蚩和南星的面前。
他神色安然,像是自从被关押起,便盼望着这一刻快些到来。
敦巴陆发现几年不见,卯蚩长得更精壮了一些,长相更像他的父亲,也像自己的妹妹,只是眉宇间除了仇恨还多了些沉稳。
站在一旁的南星也愈发出落得漂亮了,只是眼神更加冷冽。
想到将来九寨有这样的一对后生管着,敦巴陆心底倒生出一些欢喜和踏实来,脸上居然浮现出慰藉的笑意。
“卯蚩,当年是我勾连刘龙底屠戮了天寨,杀了你全家。华族有句话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拿命来还,只求你放过我那失心疯的女儿,毕竟她当初跟你是有了婚约的,按着祖宗规矩就是你的大妻。我也求你不要为难地寨的其他鼓头,他们从始至终都是被我逼着造反的,死后还要见祖宗的。”
敦巴陆说完在卯蚩面前跪下,将脖子伸了过去等待处决,肥硕的身体压得膝盖骨咯吱咯吱闷响。
卯蚩眼睛一红,一股热血冲入脑腔,举起苗刀刚要挥下,却被一旁的南星双手掣住了大臂。
南星颤抖着大声叫道,“卯蚩,你别忘了黎人三戒!一戒不敬父兄,二戒不爱手足,三戒离乱族人。不管你当不当苗王,敦巴陆都是你的阿舅,是你表妹河姝的阿爸,是地寨的大鼓头,你这一刀下去就是破了三戒,这辈子恐怕连黎人都再也做不得嘞。”
卯蚩听南星如此说,愣在那里半晌未动。他看了敦巴陆一眼,然后将刀缓缓收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南星见闻若虚在冲自己笑着点头,勉强作了个苦笑,便也忍不住转身离开,朝卯蚩追了过去。
刚走了十几步,南星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肆意涌了出来。她暗暗苦叹,卯蚩要杀敦巴陆报仇,而自己又何尝不想?
当年桥寨里都是救死扶伤的医人,身无片甲,手无寸铁,族人平日里广积善德,只因与天寨来往密切,便被敦巴陆一举屠灭,自己的父亲、茯苓的家人、从小便教授医术的老师、辛勤忙碌的乡亲,她比卯蚩更无辜,更孤苦,更想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可是,她这些天与闻若虚朝夕相处,知晓了一个道理——与仇恨相比,更难做的是宽恕。
她和卯蚩以天道军营主的身份刚刚回到九寨,倘若凭借权势杀死敦巴陆报仇,寨里的族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九寨和华族的仇怨也将更深一层。
她忽然发觉,自己如此做,定是和闻若虚希望的一样,黎人九寨自此将封盖住那段惨烈的过往,再度团结、强大起来。
她更是惊慌地发现,如此违心做出此举,连累卯蚩郁恨难平,竟然只是为了让闻若虚开心一些,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这个男人的光芒之中,沐浴着明亮,感受着希望,在之则生,离之即亡。
南星想到这里,步子逐渐慢了下来,却见卯蚩正在天寨央村的大门外,跪在地上狠命地磕头。
她见状并未过去,只是默默等着他向父母和族人告罪,谁知卯蚩把额头都磕烂了,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卯蚩,你疯了嘛!?”南星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死命拉起卯蚩,只见他满脸是血,可目光依旧冰冷阴鸷。
“南星,当年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做下错事,整个天寨就不会遭殃,你和茯苓的家人也不会惨死。可我如今面对着仇人却不能下手,此时觉得活着无谓,不如撞死在这里来得清静。”卯蚩字字笃定,像是早已做了决定。
“谁不知道活着少有乐趣,甚至还有许多艰难痛苦,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再无牵挂。可我当年便和你说过,九寨的每个人都肩负使命,都要为了别人活而活。当年既然蚩尤老祖没有收走你的性命,就是让你用余生去还债的。三千个族人因你而死,你便用生命去保护三万、三十万族人平安喜乐啊!否则即便你死在这里,我也只当你是一个懦夫!”
南星一气儿说罢,泪水便又淌了下来。她伸出衣袖擦了擦眼睛,又去擦卯蚩脸上的血渍,这样一来,卯蚩也跟着流下泪来。
“南星,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去见先祖之前,我会把所有的债都还上。”卯蚩忍了两年,此刻终于可以哭出来。
夕阳逐渐下沉,天色转为晦暗,山风徐来,竹林秫响。
在那早已变了模样的天寨央村门外,两个人久久对立不语,像是被大人遗弃的孩子。
万顺十一年腊月,天道军收楚州全境十三府六十四县,汉楚两地兵马已过十万。转年立春之时,全军除留守各地的兵马,全部直指江北,逼近京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