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玉露不知道怎么回应,紧绷如箭在弦上,却突然断了,忘了词,脑海空白,垂下目光停在郭发的胯部,那里的隆起上沾了一块黑色油污。
话一出口,郭发后悔了,他怎么突然忘了自己是“杀人犯”?人家走那么远,很可能就是怵他,他干嘛发这个热心?操,真他大爷的够欠!而看着女人犹豫不决的样子,正应了他心里的猜测,郭发真想一走了之:“不乐意就拉倒……”
“那捎我……去……去县医院吧,谢谢。”齐玉露这时候已经累得浑身是汗,汗珠一直从头皮滴落到了两鬓。
逃不过了,她心想,可拒绝又是她万不会做的事情,鬼使神差走上前,忍着痛跨上后座儿,汗湿的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局促地搭在被太阳晒得滚热的铁壳上。
“你搂着我腰啊!”郭发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恼火,但这是东北人的特质,以一种略凶的口气表达善意。
他身上浸透着汽油的味道,齐玉露贪婪地呼吸着,她从小就对特殊气味儿有怪癖,想起上学的时候,总喜欢嗅油印试卷上的墨味儿。
郭发大气儿不敢出,腰身被禁锢在一双柔软的臂弯里,极不自在,他感觉自己的腹肌在出汗,汗水攀过昔日的伤疤,刺痒无比,他无处发泄,只好咳嗽了几声。
齐玉露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他其实很瘦,魁梧的身板是骨头架子撑起来的,特别是腰,竟能摸到清晰的肋骨。
“你在里面吃了很多苦吧?”“你喜欢汽修厂的生活吗?”“为什么你和那个洋乞丐那么熟?”“你认识那条老黄狗吗?”齐玉露深吸一口气,这些话全堆积在胸口,她的心脏受不住这么大的负荷,简直就要歇班偷停了。
郭发“发号施令”以后,一路上无话,两脚卖力地蹬踢,车铃一路发响,清脆悦耳,他的车技很稳,一路上超过不少行人和汽车,从记忆中的老巷和小道一路包抄,很快到了县医院门口。
齐玉露立马下来,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血已经越来越多。
“快进去吧!”郭发看着她的腿直皱眉。
齐玉露给他鞠了一躬,垂坠的黑发蓓蕾般绽开。
郭发挠了挠头,莫名有点尴尬,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但是不代表自己不会说话,他只是暂时退出了健谈者的行列,而眼前这个女人自然不是哑巴,却是完全不会唠嗑的样子,没有寒暄,僵硬道谢,不过,那倒无所谓,他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甜言蜜语。
齐玉露死死抓着包带,她看着地面,他穿着一双双星胶钉球鞋,鞋帮沾满油污,那是八九年前时兴的老款了,他的脚很大,大约有四十五码。
行,送你到这儿,我上班去了。郭发撂下最后的话,礼节性地告别,调头飞快离开,回程的路上,阳光灿烂,他这才发现车筐里赫然一盆淡紫色的小木槿,下意识回头看,可县医院已经被甩出老远,那个受伤的女人也不在视线之中了。
他脑子里女孩的影子越来越淡,好像一路上被拂面而过的风吹散了,印象只剩她下巴上一颗小小的痣,像是新出锅的白面馒头上沾了一颗芝麻那么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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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发回了厂子,便钻进车底下,那是个深坑,每天卧在里面,竟然感到一种被黑暗包围的安全感,有时就在那里面睡着了,他常常想,人类要是变成穴居动物,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该有多好。
“郭发!郭发呢?”一个尖锐的嗓子响彻寂静的修车厂。
“坑里窝着呢,红色儿那个捷达。”杜建树忙给老婆指路。
万碧霞不怕脏,矮身钻进去,把郭发缺了一角的耳朵揪出来:“小犊子,我让你去相亲,你又骗我是吧?”
“疼疼疼!”郭发知道自己逃不过,从坑里鲤鱼打挺跃出来,“那天我和白康宏喝断片了,师母!”
万碧霞涨红了脸:“几回了?你说几回了?回回这样,你多伤师父师母的心啊?”
杜建树从旁缓缓地补充道:“老齐家那姑娘正经不错,腿瘸点儿咋了,能正经过日子。”
万碧霞舒了口长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给我去,这回我跟着你去!就周日!还是原来那个餐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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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玉露在医院门口看着郭发离开,一个人转身坐公车回了家,她在自己的卧室里草草包扎了伤口,拎着脱下的裤子进了卫生间。
齐东野的影子罩住齐玉露:“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被狗咬了,”齐玉露很耐心地清洗着裤脚,看见齐东野忧心忡忡的样子,忙补充道,“没啥事,那狗应该没有狂犬病。”
“打疫苗了吗?”
齐玉露沉吟良久:“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再也不去医院了吗?”
“你又去看郭发了。”齐东野的眼神凝重,用词很审慎,他不愿意忤逆女儿。
“嗯,他送我回来的。”
“什么?”齐东野病躯一震。
“我感觉他好像根本没认出我,我也没好意思问为啥不见我。”
齐东野有种不祥的预感:“怕是他知道点什么,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爸,你忘了我们来太平是干什么的了吗?”
齐东野如鲠在喉:“老徐还没找着,说不定在哪儿臭着呢。”
齐玉露转过脸,眼里闪过戾色:“不是他!”
齐东野叹了口气:“为啥非要招惹他呢?知道他活着,就行了,咱爷俩儿回去得了!”
“不行,我不甘心。”齐玉露目视被血染红的水,浮着雪白、靓丽的泡沫。
“你这么瞎闹!我都怕咱俩死得不安生!”齐东野语气发硬,却不是真的发火,他已经很羸弱了,已经没有那种愤怒的体力。
“要回你自己回。”齐玉露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