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检举葛行舟,纵使后来莫县令也为咱们暗中调查葛行舟与赈灾银去向出了不少力,可,错了就是错了,这样做,仅仅只能将功抵过。”
“知情不报的过抵了,赈灾不力的过,却是没得抵。若这样简简单单的就放过了莫三白,恐会引来百姓非议。莫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临熙城的县令,如今整个江都因雨灾死人最多的地方,便是临熙了,按旧年处理这种事的前例来看,江都知府、临熙城县令救灾不力,理应……革职查办。”
“早两刻大统领过来回话了,道是城中流言已经控制住了,如殿下所想,流言的确是出自府衙。负责散布流言的那五个人,乃是葛行舟私宅里的家丁。葛行舟通过师爷的手,给了那五个家丁一人十两黄金,让他们散布完流言,便带着黄金赶紧离开临熙城,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只不过,幸好殿下当机立断,当即便遣了大统领与莲统领带人前去追查这件事,当天将城中百姓挨个盘问,当天晚上便有了结果,没等那些人从城门侧边的狗洞爬出去逃了,莲统领与大统领便将人给五花大绑的给擒住了。一番用刑后,五人皆是道出了真相,对葛行舟命他们散布流言一事供认不讳,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如今那五人已经被莲统领转移到了安全地方,莲统领亲自看管着他们,保护他们。
如此说来,贪污赈灾银,散布陛下的不实流言,还心存谋逆,救灾不力,这些罪状加起来,他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又岂是区区革职查办便能了的!”
“尚书大人所言对极了!侯大人身畔的砚北小大人也将瘟疫的源头给摸索到了,是个从东边过来的病孩子,与其母亲路过江都的时候,死在了临县,临县县令本是要将孩子的尸骨焚烧处置的,可葛行舟却派人取了那孩子的衣物,给了绿荫桥头一姓宋人家的孩子穿,也便是这一穿,穿出了毛病。
听说那头一个染病的孩子,前日已经下葬了,他母亲向莫大人千求万求,才求得莫大人出面阻止城中百姓强行要将孩子的尸骨焚了,保了那孩子一个全尸。孩子下棺之前,孩子的母亲特意用艾草给孩子熏了衣物,清洗了身子,确认孩子的尸身上不会有脏东西后,才将孩子封棺下葬的。”
“可怜啊,可怜那孩子才八九岁大!可怜那宋家寡母,以后可怎么活啊!”
宋家,宋连……
我端着茶盏猛然一顿,昂头看向两位滔滔不绝的钦差大人,不敢相信的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桥头姓宋的孩子?可是,叫宋连?”
何大人着急接上:“正是!就是这个名字,他爹生前是卖豆腐的。”
宋连……
宋连竟然是第一个染病的孩子。
我心底一阵发凉,蹙眉怒从心生的噌的一下站起来,扬手便一把将手里的茶盏给掷在了地上:“混账!”
杯盏啪的一声落地,摔碎成了无数瓣。
两位钦差大人一怔,惊得陡然失声,面面相觑。
我在两位钦差大人面前踱步恼怒道:“葛行舟啊葛行舟,你可真是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那可是你的亲儿子啊!红若许是做梦也想不到,害她失去儿子的,竟然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尚书大人花白的眉头一挑,亦是被震惊到了,与何侍郎相视良久,才慢慢理清了这件事的头绪,捋着胡子唉声叹气:“造孽啊,造孽!”
何大人深吸一口气,言归正传:“所以,殿下以为,咱们何时对葛行舟那个老东西下手为好?证据咱们都已经收罗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收网了。”
我攥紧双手,努力平复了心情,压着心头怒意,顾全大局的发话道:“再过三日,待本宫法阵大成,江都雨退,你我再腾出空,好好收拾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
刘尚书点头赞同:“也好,臣也觉得,择在江都雨势消退,水灾彻底过去后,再下手处置这些麻烦事比较好。”
何大人想了想,又犹豫着问道:“那,莫三白的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莫县令虽有救灾不力之过,但天灾人祸,本就不可控,莫县令凡人之躯如何左右天灾之力。况且自天灾兴起时,莫县令便一直都同百姓们在一起,一时一刻,都不曾抛弃过临熙城的百姓。临熙城民心稳定,他居头功。他已尽全力来应对这场雨灾了,本宫以为,此时若是再惩罚莫县令,革了莫县令的职,反而会寒了百姓的心,寒了真正为朝廷办事,忠心于皇帝的忠臣之心。”
“那殿下的意思是,不做惩处?”
我一拂广袖冷静道:“对,不但不做惩处,还要奖赏莫县令。莫县令是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为人也算正直公正,遇事冷静,待人柔和……便让莫县令,接替葛行舟的知府一职吧!”
刘尚书与何大人安静的斟酌一阵,双双点头,扣袖一礼,赞同道:“殿下所言,甚对!”
“只是殿下,官员升迁,须得陛下应允……”
我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玺,随手抛给了刘尚书:“需要拟的文书,拟完自己盖上吧!”
刘尚书接住了那枚小巧的印玺,一头雾水的带着疑问,将那枚印玺翻过来细瞧:“这是什么?”
“玉、玉玺!”
“陛下竟然把帝王玺印交给了殿下,陛下这也,太信任殿下了些!”
两位大人的震惊言语在耳边叹息不绝。
我负手转身看正堂前的那幅百鸟朝凤图,一时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我哥的确很信任我,玉玺这物件,他平日里都是扔给我,许我当破石头玩的。
我哥对我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红若女官为什么还要叮嘱我提防皇兄呢……
我父皇的死,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原本那些话,我应当做无稽之谈随耳一听便忘怀的……可,直觉却又告诉我,这事情,绝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皇家子嗣血缘不正,莫非,她的意思是,我不是父皇亲生的女儿?
不该啊!
……
与两位钦差大人见过面,商榷完了下一步的计划后,我便又来到了三哥所在的紫藤花小凉亭里,无聊的捧脸看他画画。
偶尔抬头看亭外,正见到花藜在领着一脸苍白,精神艳艳的小蝴蝶撑伞于雨中散步……
我原本想出面阻止一番的,可瞧见小蝴蝶那丫头撒脚丫子穿梭于蔷薇花圃的兴奋模样,我又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孩子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最后这几日,便让她如何快乐,如何来吧。
总不能,让她这一世的生命里,全都是痛苦与艰难。
还是得有点甜,有点快乐可回味才好。
“花藜姐姐,蔷薇花好漂亮!我想摘一朵别在头发上……”
“摘摘摘!捡大的摘!”
“可七婶子说,乱折别人家的花,不好……”
“你这能叫别人家的花?蝶儿妹妹你要记住了,这个客栈现在已经被我们包下来了!我们花了一大笔银子包下这个客栈,那在我们住这儿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就都属于我们,属于殿下,你现在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妹妹,你是我们的自家人,所以你要摘的这些花,都是你自个儿家的花,自家的花,不就是留给自己摘的?没什么不好!你想要哪朵?我给你摘,摘完我去给你梳头,给你换新衣服穿吧!”
“好呀好呀,我想要黄色旁边的那朵粉色花!”
“我多摘几朵,回去给你做花钿。”
“花钿是什么?”
“嗯……是我们宫中的一种妆面,用花瓣碾出来的花汁在眉心画一朵小花,或者直接在额上贴花瓣……总之贴出来很好看的!”
“那我想试试……”
“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试试!”
看着五色蔷薇花海另一头的两抹欢脱身影,我扶额发起了呆。
江郎中说,他们使尽毕生绝学,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烧是压了下去,疼痛感也为她减轻了些,可,她的情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这几日突然精神好,极有可能便是日薄西山时的回光返照……
看似症状缓解了许多,实际上,是在同我们打招呼,在同我们告别。
想到此处,我的心底便酸溜溜的一阵痛。
三哥见我趴在长凳栏杆上闷闷不乐,便撂了描画涂景的粗画笔,缓步来到了我的身后陪我坐下。
“还在想小蝴蝶的事?人生多离别,不如珍惜眼下。”
“珍惜眼下?”我利落的从栏杆上爬了起来,坐直身子,扭头回眸看他:“三哥说的对,是该珍惜眼下……明日我带她出门走走,给她折腾点好玩的东西,让她、在有力气玩的时候,好好玩一通……下辈子,做个开心的姑娘。”
三哥轻颔首:“嗯,这样想,便对了。”
我扭过身子面向他而坐,恹恹的往他腿上一伏,不顾形象的趴在他膝上,与他亲近道:“三哥,我有困惑。”
他抬起五指修长的大手,温柔的抚摸我脑袋,浅浅问:“什么困惑?说来听听。”
我趴在他身上阖目颓然道:“昨日我去送宋连,见到了宋连的母亲,然后你猜怎么着?”
“如何?”
我道:“他母亲竟然是宫中人,还是曾经侍奉过我娘的女官,名字叫贺红若。”
他手上抚我发髻的力度温柔不减:“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些朝堂的波谲云诡,这些三哥不必知道,免得徒增心中烦恼……还有便是,宋连其实是红若大人与葛行舟的私生子……这一点,容后我再给你详说。让我困惑的是,她提起了我父皇的死因,她暗示我,父皇之死有隐情,可她却又不愿意同我明说,不愿意告诉我那隐情,究竟是什么事,她只告诉我,若我想知道答案,就去找安南侯。”
抚在发上的手一顿,他的低沉嗓音随后响起:“安南侯?为何要你去找安南侯?安南侯,他知道答案么?”
我摇头:“我不知道……连三哥你都不晓得安南侯知不知道答案,我又没见过安南侯,没和他说过话,如何知道……不过,我挺好奇的,我父皇驾崩那会子,安南侯还远在千里之外呢。我父皇的病情起初都是瞒着朝中大臣的,仅有咱们宫中人晓得父皇身体的真实状况,我父皇的死有什么隐情,答案怎会在安南侯那里?”
想了想,我道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是我父皇的死,与安南侯粘上关系了?!是安南侯在蓄意弑君?”
身畔人蓦然一僵。
不等他启唇发表言论,我便又自个儿推翻了这个猜测:“不!不对!安南侯可是人人称赞的好侯爷,我父皇病重的那会子,安南侯在颍州训兵马呢……就算他爪子再长,也不可能人在颍州,不动声色的就把京城的事给办了,再说弑君这种事,也须得耗费不少精力,精心谋划的,安南侯是一介武夫,若真像贺红云那样有耐心的筹划这种事,以他的本事,恐怕早就把我父皇给扯下皇位了,就算是最后没成功,大禹国的江山也得动上一动……
而且,我父皇死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我父皇驾崩前还留下了圣旨,令安南侯进京辅佐我皇兄,可见父皇一直都很器重安南侯。安南侯,他没必要弑君……那,红若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安静听我道完了这些凭空猜测,缓了缓,轻轻说:“是什么意思,等你回京了,亲自问问他,不就是了。”
我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问自然是要问的,我的确想知道,父皇的死到底有没有隐情……”
乖乖往他怀中缩了缩,我接着道:“她还说,皇家后嗣血统不正。”突然激动,我睁开眼睛抓住了三哥膝上衣物不放:“三哥,她的意思不会是说,我不是我娘亲生的吧!呃,也有可能是,单纯的不是我爹亲生的……我不会是野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