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哭了一刻钟,就强迫自己抹去眼泪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在三郎屋中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像是遗书的东西。
但是三郎是这样从容地离开,他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话语。
金瓶默默地上前,以白布将三郎覆盖。金瓶低声劝道:“娘子节哀。生死有命,娘子怎可在此久待,该命人来处置三郎君后事了。还有府中各处、府外诸家,也当一一报知三郎君之事。”
华苓猛地回过身来,朝金瓶伸出手:“将三郎昨夜里那信予我。”
小娘子眼眶红红,神情却冷静得很。金瓶不敢再劝,双手将三郎写下的一叠纸交出来。
三郎学的是王体,王体字隽秀端雅,但三郎的字,一笔一划、一转一折硬而分明,就如同他做的事。
华苓迅速地从前到后翻了一遍,通篇三郎只是记录了所知,在最后,她终于看见了短短的一段自白。
这个小哥哥,很聪明、很骄傲、很倔。
华苓深吸一口气,咽下舌根的苦涩,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三郎折了,但是七娘还在。三郎那样郑重地将七娘托付于她,她不能让他失望。
她转身出了庭院,叫来谢富,盯着他说:“三郎是病夭。”她又重复了一次:“三郎是病重而夭。”
小娘子的眼神幽黑,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表情。谢富自认沉稳胆大,在这样的眼神下却很自觉地低下了头,沉声应道:“是,卑职明白。”谢富知道华苓的意思,是要将三郎真正的死因瞒过去。也只有一个‘病夭’,才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金瓶,从此园中仆役当中挑选可信者数人,先为三郎操持身后诸事。”华苓下令,她的眼神扫过三郎园中二十来名的仆役:“如今家中各处有多少人已经知晓此事?”
谢富说:“至今只是三郎君园中下人发现了此事,一出园门便被兵丁截住了。各处未曾教得知,卑职已是尽速令人告知于九娘子,请九娘子定夺。”
华苓握紧了拳,道:“去请七娘来罢。这是她最亲的兄长,合该来见。金瓶你在这里看着她,不要让她伤心太过。”
“多余的事,决不能让七娘听见,只告诉她,三郎是病逝。”
“你们都听好了,听清楚了,若是让我知道,谁在七娘跟前嚼了一下舌根,我必让他死都不能安生。”
“是,我等知晓了,请九娘子放心。”
金瓶遵照华苓的安排,让三郎的奶娘带着几个男仆去给三郎整理后事,而其他的仆役,在谢富的指挥之下,被尽数缚起,带走关了起来。
主人在他们全不知情的时候逝去了,出了这样的事,三郎园中的仆役一个个眼神悲凉,却不敢反抗。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活头已经不大了。即使是活下来,最大的可能也要被灌了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发声。
华苓知道七娘会有多伤心,但是她不能停顿,现在不是可以从容安慰人的时候。
爹爹很快就会回来,在这之前,她要多完成一些事,她会保住七娘。
在致远堂前,华苓略略抬起视线。在院墙之上是七月里渐渐明朗起来的、早晨湛蓝的天色。她站在那里看了片刻,周围的人也不敢出声。终于,她问:“城里禁军还在么?”
谢富回道:“清晨府外线人来报,禁军未有异动。”
“快了。”华苓说:“爹爹就要回来了。今日我等只守住府中。稍后你再去巡查一回,令兵丁守住府邸,不要临门一脚反而被野狗啃坏了腿。府外诸事不必理会。”
“是。”
陈庭满脸杀气地来禀告:“九娘子,方才府中一名负责庭院洒扫之老仆动作鬼祟,取借口离府,幸而卑职等耳目警醒,拦了下来。九娘子已下令,今日府中闲杂人等不可进出,此人恐是叛贼余孽。华鼎诸贼狡诈多端,已为阶下之囚,竟还不曾打消东山再起之念。”
谢华鼎?华苓垂目将自己白皙的双手一望,道:“府中不是有那钉了倒钩的铁鞭?阶下囚还这样不安分,先打一百鞭。所有族子弟都一道处置罢,现在就去。记住,不能打得太重,也不能太轻,特别是谢华鼎,让他痛,不能死。我要他们都留了神志,稍后还要审讯。若是他们耐不住苦,要招供,便停下来令写了供词,然后再打。”
“是。”陈庭面容一凛,拱手立即去了。鞭刑也分种类。以带着倒钩之鞭抽打,一鞭便能将人身上带下几道肉丝来。若是手重了,这样的三十鞭就能打杀人。
谢富在一旁耳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他并不知三郎为何而死,但心中总也有猜测,总之是越发不敢沾边,不问、不听。九娘子轻描淡写便能下这样血腥的命令,又是让谢富心里一惊,这位娘子看着温温柔柔,但其实并不是狠不下心的人。
于是谢富在华苓跟前越发恭谨,连带满府下人兵丁都是如此。
在致远堂腾出来的一间空荡偏屋里,华苓令人提来牟氏的时候,金瓶遣了兵丁来禀告道:“九娘子,七娘子在三郎园中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