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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众星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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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江林党校学习结束,组织部第一次派车来接,石雨林跟车而行。他想先与韩江林亲密接触,抢占一个情感先机。一路上,石雨林顺便向韩江林汇报了组织人事的近况。任何工作一旦融入其间都不是轻松的事情,韩江林的策略是不想过早介入组织工作,以免别人说他有野心。因为对杨洪英的事牵肠挂肚,他顺便问了一下机关人员分流的情况。石雨林直摇头,描述说博弈双方目前势均力敌,局势相对平静。

    韩江林没有看到文件,追问一句:"非执行清退政策不可吗?"

    听话听音,石雨林知道韩江林属于稳健派,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到自己的政治前途,于是感叹一声:"清退就是砸人饭碗,谁愿意得罪人啊!上面文件要求坚决执行,谁不执行就砸谁的饭碗。"

    这话让韩江林感到疑惑:"既然文件要求那么严格和紧迫,为什么不按文件执行?"

    石雨林嘿嘿一笑:"凡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况事关饭碗的民生问题?"

    韩江林看了石雨林一眼,心想,这也是一个圆滑的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思想倾向相对比较接近。

    车直接开到白云宾馆,组织部全体干部齐聚一堂,隆重地为韩江林接风洗尘。这事做得有些过于张扬,韩江林态度上尽量保持低调,多听、少说,脸上始终保持和蔼的微笑。县委常委与乡镇党委书记,在分量上已经不是一个档次,有必要在人们面前树立一个新的形象。人们常说组织部干部见官大三级,过去在一个席上,韩江林常要主动敬组织部干部的酒,现在,组织部的干部轮流敬韩江林的酒。他保持高姿态,从容应对,他们喝干,韩江林优雅地舔一舔,润一润舌头,而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边喝,一边豪爽地说"感情深,一口闷"、"宁可伤胃,不可伤感情"。

    眼见先前一个个趾高气昂的组织干部,这会儿小心翼翼、犹若深秋寒蝉,韩江林不免有些得意,想到以往付出了许多,也不枉了今天的风光。

    司机小郑送韩江林到了兰家门口,主动下车帮着拎东西上楼。岳父母看到韩江林拎着大包小包进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边接东西边招呼小郑师傅坐,喝水。小郑放下东西,对韩江林说:"韩部,我有事先走,要车打电话。"

    兰槐的三分钟热度已过,抱着孙子坐到电脑前下围棋去了。刘文芝和韩江林说话,问晓诗有没有打电话给韩江林。两人离婚的事情至今瞒着老人,韩江林撒谎说晓诗很好,叫老人不用担心。刘文芝说,晓诗是个马大哈,一个月也不晓得打个电话回家。韩江林说,越洋电话贵,她舍不得钱呗。

    在屋里没有看到王妹,一问,果然是把孩子丢给老人,跑到茶馆打麻将去了。王妹今非昔比了,给兰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自以为是兰家功臣,当初做保姆时见什么做什么,而今学会把一切家务事推给老人,自己袖手旁观。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王妹很快由勤劳善良走向了好逸恶劳。韩江林心想,自己会不会因为随职务升迁、生活条件变化而像王妹一样不知不觉走向堕落呢?

    和岳母说了一会话,说完了家庭琐事,韩江林竟然再无言语。刘文芝忙着把孙儿抱出来洗澡。韩江林独坐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挺沉闷的,站起来要告辞回医院宿舍。晓诗被车撞的事情让老人心有余悸,岳母热情挽留:"夜深了,你喝了酒,楼上房间的被子我刚换,你就在那里睡吧。"岳母一边抱着光胴胴的孙儿,一边抬头凝视韩江林。

    他从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沧桑,看到了慈爱,韩江林怦然心动,忽然有了一种想亲近家人的欲望,他企望能够重温爱情鸳梦。于是,韩江林洗脚上楼。门锁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淡雅的馨香幽然萦绕着他,仿佛兰晓诗正待在房间里等候他。韩江林在门口站立良久,恍惚间感觉晓诗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将会迎面扑来。

    打开灯,整齐的家具、整洁的床铺展现于眼前,犹如那天早上他和晓诗离开时的样子。有一个温暖的家迎接他远行归来,有一铺整洁柔软的床铺拥抱他疲惫的身心,是他在零乱凄凉的生活中形成的小小心愿。和晓诗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温馨日子,可又亲手把它给葬送了。韩江林有些伤感,上床后紧紧拥抱着柔和的、散发着太阳馨香的棉被,仿佛这就是兰晓诗,就是他所企盼的生活。

    躺在暖和的床上,韩江林从噩梦中惊醒,满脸冰凉,伸手一抹,满掌冰凉的辛酸泪。他想兰晓诗,想纷乱的日子,竟然不知道上帝为什么对他这么残酷,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却抛给他一团乱糟糟的生活。难道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吗?人生福运如同天华山上天池的水,当一部分水流走后,山里又会补给天池同样多的水,使天池永远保持几近相同的水平。可是自己的福运呢?哪一个女人会填补自己的爱情空白?

    韩江林想起晓诗把笔记本锁在书柜下面,他从字典里翻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笔记本电脑。电脑桌面仍然是两人在白云河边的照片,兰晓诗小鸟般依在他胸前。端详兰晓诗的美丽笑靥,银铃般的笑声犹然在耳,人却已坐着飞机西游。物是人非,他不觉潸然泪下。当初两人靠在电脑前,一起看网页,一起查阅资料,曾经是多么温馨而经典的爱情画面。

    韩江林轻点鼠标寻找进入兰晓诗qq空间的路径。她是一个好奇、爱美的人,视空间为自己小小的精神家园,把空间装饰得非常新颖奇特,常把满意的生活照片放在空间里。当初,韩江林守在她旁边,看着兰晓诗装饰空间,宛如守着她绣花一般,使冬夜充满了柔情蜜意。

    画面需要输入密码,韩江林一怔,满腔的热情顿时冷却下来。输入原来的密码,程序提示: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他重试了几个兰晓诗常用的密码,都无法进入空间,一丝伤感潜入韩江林心底。当初,兰晓诗的空间是对他敞开的,每有佳作,她是何等急切地希望他欣赏,莫非为了防止他进入空间,她连密码都改了吗?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把自己的生日和兰晓诗的生日组合起来,输录进去,空间豁然打开。以前明朗的画面风格,换成了黯然而低调的风景,由此看到兰晓诗的心情,她生活得并不如愿,也并不快乐。

    兰晓诗记述国外生活的文字,都是纪实性的,没有一丝情感色彩,如记述她在法兰克福的日子,第一天,她写道:飞机到达,已是下午五点。找旅馆,睡觉,第二天到医院检查。这种记叙性的文字,与前面活泼清新、充满感情的文字相比较,让他怀疑究竟是否为兰晓诗所记。莫非离婚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她的心头吗?

    兰晓诗每日所记寥寥数语,十分精短。读过之后,他知道了晓诗在国外的大致生活路线图。并不刻意修饰的真实文字给他带来了某种压力,他打开主人的照片。过去上传的照片都被兰晓诗删除,望着空白的网页,韩江林的心宛然被剜去了什么,留下了一个深邃的空洞。

    忽然,一张照片像闪亮的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凑近一看,向博士和兰晓诗肩并肩站在一座陌生的广场上,向博士的手随意地搭在兰晓诗肩上,两人脸上都浮现亲密、暧昧的笑容。韩江林的胸口仿佛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这样的照片虽然只有一张,在兰晓诗的旅游留影中,他似乎都从背景中,发现向博士存在的蛛丝马迹,这种感觉像一注沉重的铅水注进了他的心灵,大地在他身下不断沉陷。

    兰晓诗在美国的照片格调明郎了一些,和一些美国的同学成群结队外出,面对镜头时,男生女生居然勾肩搭背。韩江林看不下去了,不想再自寻烦恼,关掉了电脑,枕着手望着天花板。耳边一个声音不断地对他说,离开吧。

    再倾听时,他知道那是心灵的声音,脆弱的自尊使他无法接受兰晓诗的所作所为。他依然迷醉在与兰晓诗生活的阴影里,兰晓诗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白云,他已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组织部长;在兰家人眼里,他仍然是那个孤苦伶仃,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小干部。他环视着熟悉的房间,品闻着弥漫在空气中温馨的家的气息,从来没有获得过家的温暖的心灵,是多么留恋这一切啊。

    留下?逃走?如果选择逃避,他将再也走不回这个给了他幸福和温暖的家,他的心灵从此远离港湾,将在风雨中游离。留下,留下的理由又是什么?他陷入一种万难的抉择之中。

    天亮的时候,韩江林洗漱已毕,提着包准备离开。岳母晨练进门,见韩江林脸色发暗,没精打采的样子,问:"小韩,眼睛红红的,睡得不好吗?"

    面对难得的慈爱和关怀,韩江林心中的冰山哗啦啦一下融化、崩塌,他控制住不让委屈的泪水涌出来。岳母留他吃早餐,他像温顺听话的孩子,把包丢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吃着岳父端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组织部张主任打电话给韩江林,部里给他安排了办公室,问他要不要去看看。韩江林心想,看看也好,以便尽快熟悉组织工作。

    从岳父家告辞出来,韩江林穿过小巷走进了县委大楼。县委新大楼正在建设中,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搬过去。韩江林在路上遇到的干部,不管熟悉不熟悉的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从他们敬畏的眼神中审视自我,他明白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忽略的小干部,而变成了一位重要人物。

    韩江林走进办公室,正在伏案忙碌的张主任丢下手头的工作,热情主动地引导韩江林到部长办公室。张主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匀称而丰满的身子被一身严肃的正装包裹着,倒也风韵十足。

    部长办公室有两张桌子,张主任指着一张空办公桌说:"组织部经费紧张,暂时用原来的办公桌,等条件改善了,买一张老板桌。"又指着对面的办公桌说,"这是王书记的,他一般不在组织部办公。"

    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后,张主任说:"韩部长,你忙,有什么事叫我,随时恭候。"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韩江林心想,组织部干部作风就是不一样,热情主动,很容易就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拉开几个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的。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位子吗?有了这个位子,哪怕什么素囊空空,也能够拥有令人敬畏的权力?

    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王副书记挂在墙上的自律标语,心想,权力仍然是受到监督的,不仅有体制的监督,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还有王副书记面对面地监督。当小秘书时,和同事共一间办公室,他觉得很高兴,在这个社会上找到了属于个人的桌子,也就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当上镇党委书记,他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间,工作不再受到同事的影响和干扰。现在,他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王副书记严肃的面孔,韩江林心中竟然有了一点不适。是不是官儿越大,越喜欢独立特行,不喜欢再受到监督和约束?想到做任何事情,都要事先得到王副书记的同意,他对目前办公室的这种安排有些不快。

    韩江林想到的,石副部长也想到了,他打电话给韩江林,报告了自己下乡检查的情况,说:"办公室是王副书记安排的,我的意思是组织室里间的资料室腾出来,外间换做办公室,这样,有些小事情,可以直接由办公室接待,省得大小事都麻烦韩部长。"韩江林心里自然乐意这种安排,心想,当了领导,自然就有人愿意当自己肚里的蛔虫,替自己着想,不觉对石雨林多了几分好感。

    韩江林刚坐一会,手机铃响。欧成钧在电话里热烈地祝贺他走马上任,为了表示对韩部长的祝贺,说邀请了几位老朋友,在白云宾馆宴请韩部长。

    迎来送往是官场习惯,韩江林不想过于张扬,对一般人肯定就拒绝了,但他和欧成钧曾经同受刘书记托正道楼之事,有相托之谊,用封建时代的说法,都是托付江山的旧臣,自然不能拒绝。如果远近亲疏一概加以拒绝,变得六亲不认,未免过于绝情,必然失掉许多支持和崇拜者,无形中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政治基础。官员也是社会工作者,热情、乐于助人方能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再者,在屠书记任上,欧成钧虽然提了一级,却仍然是副主任,与他的希望肯定有相当距离,属于失意者。韩江林目前属于屠书记的人,得意者自然支持韩江林,那么,对失意者给予必要的精神安抚,等于把反对派拉进了自己的战壕,有利于今后的工作。

    了解一个单位,先了解它的历史档案,了解一个单位工作,也得从它的档案材料着手。韩江林叫张主任拿来组织部近年的文书档案,大致翻阅了一遍,了解了组织工作的基本流程。干部任免在他心里一直是一块神秘的领地,文书档案里没有任何干部任免的文件,韩江林觉得奇怪,问张主任:"为什么文书档案里没有干部的任免文件?"张主任回答说:"干部任免文件不属于办公室管理,由干部室掌握。"韩江林一惊,由于自己的莽撞,在部下面前表现出了无知,犯了一个大错。林黛玉进贾府尚且走走看看,轻易不发言,省得因为无知而闹笑话。韩江林虽然获得了高人指点,一不小心还是闹了笑话。

    一个无知的部长怎么领导组织部呢?韩江林扪心自问,肠子都悔青了,一边"啊啊"地应着掩饰尴尬,一边假装翻着卷宗,指出了其中的两个错别字,又指着墙上"作风踏实、严谨有序"的部训说,老一代组织部长以严谨教导我们,以后我们在文字上要更加小心。

    张主任清秀的脸庞上一团红晕,不安地看着文件上的错别字,自我批评说:"谢谢韩部指导,以后我会更加小心。"

    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在遭遇打击的时候,针对对方的薄弱环节采取适当的反击,以至于让对方自顾不暇,使自己获得喘息的机会,这样的人生策略还是蛮有效果的。如果在遭受打击的时候只知一味辩解,反而会越抹越黑,等于把主动权送到对方手里,自己将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相对一味地被动防守,以攻为守永远是最为有效的策略。

    韩江林担心张主任因此对他没有好印象,笑着说:"错误是谁都难以避免的,我们要做到尽量少犯错误。"

    张主任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回到部长办公室,韩江林心中疑惑不解。在外面看组织部神秘,以为进到了组织部,里面应当为一体的,没有想到里面仍然增设了一道防火墙,把一般干部和干部任免工作隔离开来。干部工作的禁区多,雷区也肯定多,必须加倍小心。

    欧成钧再次打电话来,问事情忙完没有。韩江林手头没有事情做,正闲得心慌,从办公室拿了报纸随便翻翻。接电话时,他仍然假装很忙的样子,说正在处理一件事情。

    说"忙"是官员的口头禅,忙意味着管事多,权力大,官员不忙,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闲人。要部下或他人等自己,则是一种资格,地位低下的官员,在上级面前只能亦步亦趋,紧紧跟随,跑步前进,只有位高权重的官员,才有叫人等候的气势和资格。

    欧成钧说:"我们在楼下等。"韩江林问:"都有些什么人?"这种问话表示对一起吃饭的对象的挑选。原来他讨厌有权的官员问这种话,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不能免俗。欧成钧说:"都是一帮校友和同学。"韩江林说:"稍等"。他挂了电话,又翻了一会报纸,拿起提包,走到办公室和张主任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看到韩江林从大厅出来,欧成钧跳出车子,把着车门恭候韩江林。韩江林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发现吴传亚安静地坐在后排。韩江林说:"原来是你们,还跟我打什么埋伏?"

    吴传亚赶紧声明:"你进了常委,本应表示祝贺,但今天这聚会是成钧的意见。"

    欧成钧转过车头上车,开动了发动机,边打方向边说:"你是白云中学这几届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大家本想邀约放炮祝贺,担心影响不好,就决定小范围聚一下。"

    有人想着对他表示祝贺,说明他受到别人的重视,韩江林心里自然高兴,嘴上却说:"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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