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堂哥突然告诉我说,奶奶一大早蹒跚到他家,问我起来没。堂哥告诉她说,姥,浩浩已经很久没回来啦。我听得泪目。
奶奶之所以会去堂哥家寻我,是因为以前回去我都是借宿在堂哥家的。可那一阵子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去了,堂哥说,奶奶可能是太想我,或是昨夜梦到我回去了。
我不知道要有多牵挂,才会把梦和现实混淆。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跋山涉水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奶奶一趟。
那个粗糙粉刷的白色平顶小屋,只放得下一张床,床旁一个破旧木柜,隔开一面帘子后,是一张折叠的吃饭小桌,和生火烧饭的灶台。就是这样一个清贫的小屋,是奶奶生活的地方,也是我小时候的“全世界”。
后来的我有了另一片天地,奶奶便守着一个人的日子度日如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过得一日是一日。”
眼看着已上高龄的她,日渐消瘦。更是令我每次回来都需要提前充值勇气,因为我很害怕,害怕看到她瘦成了我差点儿认不出来的样子,然后眼泪当着她的面儿不争气地流下来。我是个要强的孩子,可也不知曾几何因为想奶奶了而躲在角落里啜泣。作为一个男孩子,我才不会承认这些。
我到了门口,说:“奶奶,我回来了。”
她原椅在靠椅上眯眼歇息,听到我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她眨着小小的眼睛看着我,愣是没反应过来。她甚至透着怀疑的神情,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或是在做梦。
我又肯定地道:“奶奶,是我,浩浩。”
这下她才露出了所剩无几的几颗牙齿,笑眯了眼睛。
奶奶一见到我总要笑,无论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境况。即便住院时被病魔肆虐得疼痛难忍,她见到我还是笑。前一刻在病房外偷偷瞧见她吐得痛苦不堪,后一刻我进入病房她便笑着对我说,奶奶没事儿,你就安心地上学去吧。
所以,去探望生病时的奶奶,更需要勇气。
奶奶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我没为她做过什么,她也不让我为她做些什么。我想给她按按摩,她宁愿用自己的硬骨头吃力地给自己锤,也不肯让我效劳;我要给她做吃的,她总心疼,生怕我被油溅烟熏的,说我想吃什么告诉她,她给我做;哪怕我只是要洗碗扫地,她也一把夺过工具,说,这些我会搞,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俗话说老人病床前永远都是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孩子,而我就是那个奶奶最喜欢的舍不得我为她做任何事的孩子。可老天给我最大的不公,就是奶奶最疼的是我,而年纪最小的也是我。
堂哥表哥们都来得及出社会挣钱孝顺奶奶,而我能听到奶奶最多的一句话是:“我是等不到看你结婚的时候喽。”每次奶奶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想说呸呸呸,奶奶可是长命百岁的,可是我又不得不接受那样一个事实——以我的年纪,即便奶奶真的百岁了我也未必能够事有所成了。
在奶奶那老旧的木柜旁有一个装着杂物的小篮子,我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令我顿时鼻子一酸的旧玩意儿——一个缺了个角的对讲机。
缺了个角,意味着被摔坏了,没有任何作用的了。可奶奶还留着,留了这么多年。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从没见识过它的技能。就这么当宝一样地留了这么多年。也是多年后的我才明白,她不在乎这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是她很多天的辛勤汗水和毅然决然的疼惜。
对讲机的故事得从我小学二年级说起。
但这本书的故事会从我记忆的起点开始说起。
从我的童年开始说起。从奶奶开始说起。
从我们的缘分——你翻阅这本书的这一刻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