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方睿轩,“举人老爷,我和十三已经在贵府打扰了半个多月,白吃白住的实在心有不安,你若是不忙着学做皮影,可以给我和十三安排一些活儿。”
朱老头一开始想给钱的,但是想到人家的身份,必然看不上自己的几个铜板,还不如做些工来偿还这段时间的花费。
十三帮忙做事的时候,方府的下人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一直把他们当客人对待,并不十分支使他们。
而正是这样让朱老头更加的不安,他们贱命一条的,那里值得举人老爷这般礼遇。
方睿轩在将师徒二人请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用做提线木偶的想法来交换老人的皮影制法。朱老头虽然答应要讲授自己皮影的制法,他却不能让人家太吃亏。
古人对于手艺秘方等十分看重,并不会轻易教授给别人,连学木工打铁这样的话,都要在师父那里当上几年的学徒任劳任怨地被使唤上几年才能学到真东西。而这朱老头答应教授皮影制法的时候,已是让方睿轩大吃一惊,现在又主动要求要做活儿,方睿轩心里却是对他由衷得敬重起来。
人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骨气。
当方睿轩说要拿提线木偶的做法交换皮影的制作的时候,朱老头连忙摆了摆手。
“举人老爷请听老夫一言,这皮影手艺乃是家师所传,并且嘱咐过除了亲传的徒弟不能传给外人,我如今违背誓言,却是想要求举人老爷办一件事。”
“什么事情?”方睿轩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这样一个正直的老人,违背诺言,答应将谋生的手艺教授给自己这外人。
朱老头当时可不知道他是个举人,只以为他是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这之间绝对不存在仗势欺人之说。照这般猜测,这样的事情一个普通百姓就应该办得了,对他们确实千难万难。
朱老头一听方睿轩的语气觉得事情有了希望,语调激动地开始讲述要求方睿轩办的事情。
却原来,像他们这些走村串巷居无定所的江湖卖艺人都是没有户籍的。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被父母丢弃了,被这些卖艺人捡到,然后学会了这些卖艺人的手艺糊口饭吃,之后就是继续捡徒弟,将本领传授下去。走到哪里,卖到哪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
而遇到官府要检查户籍,或者徭役兵役严重的地区,他们都要躲进深山里或者掏钱求有户籍的人家庇护他一下们,免得被当做黑户抓了去,或者被人绑了充作自家人去代人服徭役。
但是深山中并不安全,经常有猛兽出没。有的时候甚至有可能遇到土匪。他们师徒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倒是不怕会有人来抢劫。
而两年前,民乱的时候,他和十三躲进了大山里。开始的两个月,师徒二人虽然辛苦,倒也安全地活了下来。
有一天,十三出去摸野鸡蛋的时候差点被野猪撞死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若不是恰好有个猎户经过,十三的命就没有了。想起十三当时血淋淋的模样,朱老头现在仍然是一阵后怕。
朱老头早些年跟着师父一起唱皮影戏,师父死后,他一个人独自流浪了好长的时间。直到捡到了十三,这孩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亲自拉扯长大的,说是他的命根子也不为过。若是十三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朱老头思索良久到底不忍十三一辈子像他过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准备给他找个民风淳朴的村落,办理个户籍为他安置下来。
这两年来,他带着十三唱皮影,将所得的钱财存储了起来,现在已经有了五两银子。买上一亩地,自己再给十三搭个房子,够他一个人活下去了。
在碰到方睿轩之前,这钱是绝对不够用的,光是找中间人,请县衙的文书吃饭送礼,就不止五两银子。
他还以为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攒够这笔钱,而现在有了方睿轩这个捷径。别说是教制作皮影,就是要他做牛做马也是愿意的。
“举人老爷,小老儿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唯一牵挂的就是我的十三。实在是不想他像我和我师父一样居无定所担惊受怕一辈子。”他们这种人每天不光要担心户籍问题,担心能否挣到足够的银钱填饱肚子,还要担心哪一天死了连个摔盆上坟填土的人都没有。
朱老头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去他师父的坟地上祭拜过了。
方睿轩听朱老头这么说,心里也是一阵怅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