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绝对是萧宸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
虽说姨母阴谋置他于死是前世的事,他就算再怎么恨,也没有为了今生尚未发生的事情报复对方的道理,但要他再像前生那样亲近、信赖姨母,也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不晓得姨母是否曾有过真心实意地待他的时候,却很清楚要想避免前生的遭遇,最好的方式就是釜底抽薪、彻底绝了姨母某方面的念想。所以纵然伪借已逝的母后托梦算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借口,他却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至于其他可行的说法,目前萧宸想得到的有二。一是假托神佛之名,也不用描述得太过详细,只要提供一点似是而非的描述,父皇自然会循着他提供的「线索」加以推断。
今日若换做旁人,少不得还得思量一下随意假托神佛之名行事会否引来帝王猜忌。但萧宸同父皇一向感情深厚、亲密无间,重生之后又仅仅是个六岁小儿,自然不担心父皇因此对他生出疑心……问题只在于一旦假托神佛,便等同撇开了前生真正有恩于他的岐山翁了。
他同岐山翁相处的时间虽只短短两三月余,可对总是感叹两人师徒缘浅的老人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尤其他今生虽仍未与岐山翁相识,但要想痊愈,却仍需得靠着岐山翁的功法,自还是承了对方的情。
萧宸虽含恨而死、又含恨重生,心中的是非观却未因此扭曲,自也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些都是他应得的,甚或萌生出「一切都是别人欠他的」之类的可笑想法。想到岐山翁、想到前生即使告老了都仍挂心着他身体的孙医令,他最终仍是放弃了将功法来源假托神佛的打算,选择了最后一种说法。
那便是将一切「栽」到岐山翁早逝的独子身上。
以他六岁的稚龄,也不必将前因后果说得太过详细,只需告诉父皇有异人托梦,道是不忍见老父孤独终老,故寻得有缘人代父收徒……有完整的功法为证,再佐以「岐山」、「卫平军旧人」之类的模糊线索,父皇自然能借潜龙卫的耳目将事情的「真相」加以补全。
至于和岐山翁的师徒情份、还有孙医令与岐山翁之间目前还未有机会萌生的友谊,只要有了机缘,便不愁没机会发展出来……至少于萧宸而言,将功法来源假托于岐山翁独子,算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方式里最让他心安理得的一种了。
将大致拟定的设想在脑海里过了遍、确定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和阙漏之后,萧宸这才松了口气,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将视线投往了门口。
因着年幼体弱、又被毒性伤及了根本,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萧宸至少有七个时辰处在昏睡之中,余下的五个时辰也往往只有两个时辰称得上清醒,其余的时间则多昏昏沉沉的……也因着如此,他的思维判断虽都属于十八岁的萧宸,这一番思量却仍耗了他两三天的光景才得以慢慢设想周全。
事实上,若不是他坚持每天都要醒着与父皇相处一段时间,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一天睡上十个时辰都算不上稀奇。不过有了前生的经验,尽管萧宸对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却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只是过渡。有孙医令的金针之法和诸般药物配合,他固然要经历一番于孩童而言颇为折磨的治疗过程,身体却也会因此好转不少。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
现如今,萧宸时而抬眼望向殿中紧闭的窗棂、试图透过薄薄的窗纸窥见外边的天色,时而将目光对往同样紧闭的殿门,就盼着正于前朝办公的父皇能在他撑不住昏睡过去前回到寝殿,让他能及早交代出功法的事,也好让父皇少上几分担忧。
而年幼的皇子这副殷殷期盼、望眼欲穿的模样,自然全入了周遭随侍的宫人眼里。
自上回出了事后,震怒的萧琰又着曹允将整个紫宸殿的宫人调查清洗了一番,如今留下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其中置于萧宸名下近身照顾他的有女官四人,两人是以前在元后楼氏身边服侍的,分别唤作芰荷和藕花,对萧宸最是疼爱忠心;另二人则是潜龙卫培养出来的暗探兼影卫,配合着芰荷和藕花改名芙蕖和菡萏。当初萧宸中毒,便是当时还未归到萧宸身边的芙蕖和菡萏处置及时,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
本来按大昭仪制,皇子身边当另配一名内侍总理日常起居事宜,但萧宸如今又搬回了紫宸殿正殿,起居坐卧都与父皇一块儿,这些琐事自然有曹允处理,便也省去了这一项。
见萧宸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都有些惺忪欲闭了,却犹自强撑着不肯休息,芰荷和藕花心下怜意大起,却因不便窥伺圣踪而只能替靠坐在床榻上的孩童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小斗篷,劝道:
「二殿下身子要紧。若真累了便休息一下吧?」
「……现在什么时刻了?父皇还要很久才会回来么?」
「如今申时未过,恐还需一段时间。」
「是么……」
萧宸知父皇素来勤于政事,近来虽因顾念着他的状况而回来得早一些,也往往要到酉时才会离开前朝,心下不由有些郁闷。
只是他如今见不得风,就算想耍任性撒泼去前朝找父皇都有心无力;又感觉熟悉的疼痛与虚弱感随着精神不支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涌上,眼皮子更是越发沉重,让他终究没能如愿硬撑下去;而小脑袋晃动的方式,也随之由左右张望转为了规律的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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