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一年，庆国的雪极多，断断续续地竟然下了整整半个月才停。大雪一停，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茶楼里酒肆中，闲来无事的人们，都在偷偷议论着五王爷最近的反常。

    “听说了吗？五王爷已经有半个月没上朝，连家门都没出过。”

    “是啊，我听说是皇上与五王爷不和。”

    “才不是，我听说啊，是五王爷得了不治之症。”

    “不对不对，其实是五王爷豢养了一个娈童，惹怒了皇上和五王妃，气得五王妃离家出走，皇上才让五王爷在家里面壁思过的。”

    出府来买酒的元伯听到酒楼里的议论声，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乱说一气，若是说他们王爷病了，倒还贴点谱，什么娈童，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嘛！如今，跟王爷最亲近、天天躺在王爷怀里的，除了他手里的酒壶还能有什么？

    长叹一声，元伯跟酒楼的老板订了五十坛上好的女儿红后，便离开了。

    刚回府，门口大丫鬟便慌乱地跑了过来。“元伯，不好了！王爷摔伤了。”

    元伯急忙跟着大丫鬟跑到了主院花云裳曾住的卧房里，只见孤傲天一身狼狈、蓬头垢面地跌坐在地上，身边是一只碎了的酒壶，白色的碎瓷片有几片深深地扎在他的手心里，可是他却还是浑然不觉，趴在地上胡乱地不知在摸着什么。

    “快去请太医过来。”元伯急忙过去扶孤傲天坐了起来“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耳环云裳的耳环掉了，我要找，给云裳戴上”

    孤傲天推开元伯，还要再找，元伯眼捷手快，在一堆碎瓷片中翻出了那一对翡翠耳环放到了孤傲天的手中。

    这一下，孤傲天便安静了下来，元伯忙跟其他人一起将孤傲天扶到了床上。

    与着李太医一起前来的，还有皇太后和皇上。

    看着不成人样的小儿子，皇太后用帕子掩着脸，哭了起来。

    一旁的皇上急忙安慰着母亲，喝了两碗之后，孤傲天渐渐清醒了一些。看着床边的皇太后，嘴唇微动，最后却也只能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皇太后眼圈一红，又差点哭了出来“傲天呀，你要是心里真的惦记着云裳，就去把她找回来吧！”

    “她不会原谅我的，不会的”孤傲天喃喃地说着，无神地看着帐顶。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的，那个时候，他心里还觉得她好烦，可是如今这一切竟然只成了妄想。

    虽然两人约定了半年，但当花云裳离开后，他过的每一日都是煎熬，这种彷佛度日如年的地狱生活，他要如何忍过这漫长的半年？

    孤傲君看着自己毫无斗志的弟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揪起孤傲天，狠狠地便打了一巴掌，将他的脸打得通红。

    “你还是朕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弟吗？既然那么在乎，为什么不敢去争取？如果真的是爱她爱到连命都可以不珍惜，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去找她？你可是堂堂大庆的五王爷，朕的五弟，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吗？那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从小到大，孤傲君一直都很疼爱自己的这个幼弟，连句重话也不曾说过，如今一番打骂，却如醍醐灌顶般惊醒了梦中人。

    孤傲天那双无神的眼睛立刻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当天，他便准备了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寻妻之路。

    昼夜奔波，连自己的千里马都险些被累死，孤傲天终于在十天后赶到了宴京。

    拿着名牒恭候在宫门口，孤傲天站了整整半日，在日落之时，才被一名小太监领了进去，见到了花月清、花墨染姐妹。

    “云裳怎么样？”一见二位公主，孤傲天立刻上前询问花云裳的身体。

    花墨染眼圈红红的，吓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云裳她到底怎么了？”花月清看他急切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墨染，你带五王爷去云裳的宫里看看吧！我去见父皇替玉琅说说情。”

    昨日，花天泽终于回来了，可是却一副落魄，一看便和花云裳有几分相似。她本想先问清楚，却不想一个没留意，玉琅便被父皇叫了去。

    花墨染点了点头，也知道玉琅那边需要大姐的帮忙，转身板着一张脸，看了孤傲天一眼，扭头便往花云裳宫里走去。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书岚正吩咐着宫女将大殿内的蜡烛点燃，见到二公主带着五王爷进来，着实吓了一跳。

    “云裳呢？又睡下了？”花墨染问道。

    “嗯，吃过药便睡着了，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书岚说完，便叹了一口气。

    “唉，进去瞧瞧吧！”

    两人之间的对话，孤傲天半分也没听懂。花云裳睡着了，如果进去的话会不会吵醒她？可是他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她了，他好想见见她呀！

    花云裳的寝宫不同于其他公主的寝宫，窗子四周都用厚厚的被子蒙盖着，不透一丝光，可是屋子里却点了许多烛台，粉色的大床上，瘦弱的花云裳双眼紧闭，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呻吟着。

    “云裳”孤傲天心里一痛，正要上前，却被书岚拦了下来。

    “王爷，你别过去，小心惊醒了公主，这一夜公主便再也睡不着了。”

    “可是她很痛苦，你没看见吗？”她的小脸紧紧地皱着，满脸泪痕的样子简直让他的心都碎了。

    花墨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还不都是你害的！”说完，便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拍着花云裳的背。“云裳乖，没事了，没事了”

    孤傲天也跟着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这才听清楚花云裳说的话。这一听，眼圈也不由地红了起来。

    床榻上，花云裳口口声声念着的居然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我不是云儿我是云裳，我是云裳”

    原来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他曾经将她当做阮如云的替身，曾经在于她欢爱的时候，一口一声叫着“云儿”的事情，她都记得。

    他只看到她笑的样子，便以为她忘记了，毕竟后来他待她也是真心。却不料，原来自己曾经伤她伤得如此之深。

    “云裳，对不起，对不起”此刻的道歉，却显得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书岚从柜子里取出藏好的大氅，递给了花墨染。孤傲天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大氅，那是他在她临行前担心她受寒塞给书岚的。

    “着大氅，公主清醒的时候看了生气，几次都要我丢了，可夜里若没有它，根本睡得不安稳”书岚悄声解释。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因为她对孤傲天又爱又恨，想解脱又放不下，才会有如此反复的行为。

    她话还未说完，孤傲天就看到花墨染拿着大氅将花云裳包裹了起来，搂在怀里，一遍遍在她的耳边细语“云裳乖孤傲天爱的只有云裳”这句话，让孤傲天的眼角湿润了。他真是个混蛋！

    嗅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花云裳渐渐安静了下来，小手揪着大氅的一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睡了过去。

    “可以让我来吗”他小心地问着，看向花墨染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讨好。

    花墨染点了点头，轻轻地站起了身子“你小心些，别忘了天亮前把大氅交给书岚藏起来，否则被云裳看见，又要吵着拿去烧掉了。”

    “嗯！”孤傲天闷声地应着，随后学着花墨染的样子，侧身躺在了床榻上。

    她终于再一次睡在他的怀中了，虽然她不知道，可是他却觉得幸福无比。

    漫长的夜里，他无数次想到了那次郊外的夜晚，那一晚之后，他也是这样用自己的大氅裹着她，将她抱回了王府。

    云裳，原来只有那一晚的你，才是觉得最幸福的。

    她许久都没有睡得这般香甜了，每一晚她都会作着同样痛苦而悲伤的梦，每一次醒来，都让她陷入深深的痛苦回忆中。可是不知为何，昨夜她居然睡得很踏实，彷佛孤傲天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花云裳微闭着双眼，不愿这种感觉这样快就消失掉。她就像是一只作茧自缚的蝶，将自己的悲伤紧紧裹在内心深处，不想被人看到。

    缓缓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一张憔悴的俊颜近在眼前，带着温暖的笑意，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云裳”守了一夜，盼了一夜，孤傲天终于欣喜地看到花云裳睁开双眼，动也不动地盯着他。此刻他的心中无限的惊喜与期盼，彷佛一速速绚烂的烟花的空中绽放——

    她的眼里有惊喜，他的云裳也是渴望见到他的。

    的泡沫没有持续多久，便在花云裳的尖叫声中破碎开了。

    殿外，听到花云裳叫声的书岚急忙闯了进来，只见自己的主子正拼命地将孤傲天推下床，然后捂着头蜷缩在床尾

    花月清是第一个闻讯赶来的人，她急急忙忙地闯进了殿内，只见孤傲天跪在地上，一手扶着床沿，痛苦不堪地看着床上的花云裳，而花云裳却缩在书岚的怀中，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双肩微微发抖。

    “云裳”花月清忙走过去，书岚起身，她便将花云裳抱在了怀中。只见她惨白的小脸上不满了泪痕，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是核桃一般。

    “姐，你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花云裳哽咽着抹去了脸上的泪，再看向孤傲天时，已经一脸决绝。

    “五王爷，请你离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云裳，我”

    “闭嘴，你给我出去！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就这样，堂堂的庆国五王爷，被几个太监给“客气”地请了出去。

    寝殿内，花月清拿着木梳替妹妹仔细地梳着头“云裳，我看他似乎并非无情之人，你”“大姐，你不要再说了。孤傲天这个人最会演戏，以前我就是被他骗了，如今我不会再上当了。”

    铜镜里，花云裳看着自己惨白的小脸、憔悴的样子，心里对自己生起气来。为什么还要被那个人影响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忘记一切，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呢？自己可是堂堂的三公主，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孤傲天就孤苦一生？

    “大姐，七皇叔的义子现在还未娶妻吧？”

    “嗯，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花月清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七皇叔的义子赵青林对花云裳早有倾慕之情，前几年便透过七皇叔向父皇暗中试探过，可惜父皇觉得赵青林为人不正，花云裳又不喜欢他，故而找了个借口打发掉了。如今花云裳突然提起他，莫非——她看向铜镜，只见花云裳轻轻扬起了嘴角，冷冷地看着窗外站着的孤傲天。

    一连三日，孤傲天都清晨入宫，在花云裳的宫门外站着等候一整天，到夜幕降临之时再离开。期间几次花云裳出殿去在宫里三步，他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她若是说渴了，他便亲自去端茶，她说热了，他便替她打扇。

    可怜一个平日里被人服侍的王爷，成了花云裳的小丫头，还不被人领情；可是，每天看着花云裳对他冷着一张脸，孤傲天却偏偏觉得很开心，毕竟她肯让他接近她了。

    可惜，这种可怜的幸福也没维持几日，第四天一大早，花云裳便出了宫。宫门外，一辆青色的马车候在一旁，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候在那里，一见花云裳便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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