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他腰眼

    70年代“野猫子”特别活跃。那时候各家各户的日子都不富裕，而且还相当拮据，工资很少物资又紧缺；所以对“野猫子”个个气恼，恨之入骨；“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抓住小偷就马上送去派出所。

    可是毫无作用，派出所不能关久，放出来后他们仍然贼心不死，翻墙入室、为非作歹。

    那年代的警察不打人。于是只得百姓们自己对小偷施行“群众专政”用拳脚教训，让他们牢牢的记住：不许抓东家的鸡，逮西家的鸭，捞南家的衣物，摸北家的钞票、粮票、布票、饼票。

    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院子里忽然又进了“野猫子”正是夏天，气候酷热，大家全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

    一声惊叫，一个个从竹床上翻起来。有人光着膀子，有人打着赤脚，有人以为是失火提着一桶水，有人擎个扫把或棍棒，有人去堵院门，有人往这边跑后又往那边跑，有人赶紧回家看看自己家里有没有失窃，还有孩子懵懵懂懂的被吓哭了

    “旧蒸笼，气不往一处冒”群情激奋抓“野猫子”抓着后，有人边打、边踢、边骂，这边一拳“谁叫你偷私人的东西！那边一脚：“谁叫你偷我的东西！”——意思当然不是要小偷去偷公家和别人的；话是那么说的。

    吵杂声中有人大声嚷嚷：“踢他的腰眼”；有人轻轻嘀咕：“踹他的下面”；有人助威：“打得好”！简直不泄足气“不足以平民愤”

    每人每月只有三两油票、半斤肉票，每户只有半斤蛋票、半斤饼票、一张酱油票，家家户户省吃俭用，哪能不气愤填膺的。

    鼎沸声中有人温和些：“揍几下就算了，也挺可怜的”；有人火上浇油，嚷嚷：“狠狠的揍，废了他！要不然过几天还来”；有人怕出命案：“不要打了，交给派出所去”；也有人信不过派出所说：“交给警察顶个屁用”还有文革中没过足武斗瘾的年轻人，逮着个机会显身手了。

    被抓走过鸡鸭，捞掉过衣物钞票粮票的人嚷嚷得格外来劲，趁机会出口恶气。

    为出气不顾人家死活，通不通“踢他的腰眼”“踹他的下面”的人实在是残忍了些。我不忍心看。

    我也怕“野猫子入宅”挖空心思想防贼的“招”有人说可以“电攻”我不敢，怕出人命案；做过“水攻”“沙攻”“铃声攻”的准备。

    “风声鹤唳”日子备好几桶水和棍棒绳子，心想一旦发现“野猫子”便沿下水道冲水、冲沙，弄他个蒙头转向，淋他个落汤鸡，冻他个身上打抖牙打颤，叫他眼睛睁不开。还装了电铃，窗口用绳子系好活结，一旦野猫子入宅触动便立即铃声骤起，吓他个心惊肉跳。最好是既不伤人家，我家也没有损失。

    “踢人腰眼”“踹人下面”的做法越演越烈，不仅仅百姓，都通不通就踢呀踹呀，通不通就要废人家的命根子，断人家的烟火。

    “野猫子”挨了打忍气吞声“打下的门牙往肚子里咽”盗贼者，天理、人情、国法不容。

    但如果人家只逮了一只小鸡崽子，或者还没有逮着。甚至是一场误会，是进城找亲戚的，因为样子萎萎缩缩，便被误认做小偷而一顿痛打，就难免心存不平。

    二千年前左丘明有个“蹊田夺牛”的说法：“牵牛以蹊者固然有罪，夺牛的罪比蹊田的罪更重”意思是牛踩坏人家的田固然不对，也有罪，然而因此扣人家的牛就更不对，更有罪了。

    才抓了一只小鸡崽子便被人踢呀踹呀的，如果由左丘明断案，踢呀踹呀的人必定该罪加一等，如果踢坏了“命根子”罪就更重。

    “野猫子”被废后一定会抱憾终身“鲤鱼下油锅，死不瞑目”一辈子耿耿于怀。中国人特看重“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一只小鸡崽子而不能续“香火”必定是要与人“不共戴天”的“郁郁而思君兮，君之仇必报”或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得饶人时且饶人”好。千万“穷寇莫追”不要“诛求不已”要明白“陷人于危必同其难”的道理，继承“和为贵”的道德观念。

    听说一老人路遇抢劫者，他把口袋里的钱全给了，然后婉言相劝，并说以后实在有困难就去找他。结果老人安然无恙。他是对的，如果竭力拼搏，必难安然无恙。

    有人捏惯了“软柿子”尤其欺负惯了老人，以为个个都是“软柿子”“我是流氓我怕谁？”有人不晓得有不怕死的硬汉子，而不平与仇恨往往是“莽夫”的土壤

    “和”字好，气愤难消也不要“废”人家。学人声鼎沸中那个“打几下就算了，也挺可怜的”别学火上浇油的那个“狠狠的揍，废了他！”

    儿时奶奶不许我打架，万一被废了一辈子吃苦，打死人也要偿命，我挨了打便还要挨奶奶的打。

    想起那夜的嚷嚷声，颇一番感触，犹如不断的在耳边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