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去看苏朝宇。明媚的阳光下,波塞冬用枪口抵住苏朝宇的太阳穴而立,精悍的身材和苏暮宇那一身精心修饰过的装扮显得非常不协调,有那麽一刻,江扬甚至想到了蓝眼睛的长发的男孩误入了暴戾的恶魔家的童话故事。
张诚在混乱中和江扬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对方和他一样,并不知道万飞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到底是哪个,甚至不知道名副其实的波塞冬杀回来的真正目的。若不是这个前帝国军人躲闪及时,万飞的几枪几乎要了他的命。当一颗子弹准确落在波塞冬脚边的时候,波塞冬下意识地往前跳了半步,手指在扳机上一滑一弹──力气再重几分,苏朝宇的脑袋会被立刻轰开,逃过一劫,纯属侥幸。张诚微微怔了一下,他知道,这种条件下,只能自保。
银灰色头发的万飞冲过来的时候,冲苏暮宇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颇具安全感的微笑。张诚正被几个难缠的人围攻,万飞急速装好了新一发弹药,直射对方头颅──飞冲而至的江扬扑倒了万飞,在他耳边急切而小声地说:"不要!"子弹擦著张诚的钢制右手飞过,披风一甩,他回头的瞬间一枪贯穿了两人,再抬手扣动扳机的时候,万飞正将江扬推到苏朝宇身边──子弹穿心而过,喷涌的鲜血溅了江扬满脸。
喽罗们都惊呆了的瞬间,开始四散而逃,张诚大步走过去,一连三颗子弹,分别穿透了万飞後背的不同地方。万飞的身体晃动了几下,并没有倒下。
苏暮宇的惊叫声穿透整个殿阁。"站住!"万飞用尽最後的力气吼道,想扑向波塞冬的一瞬间便被踹倒在地。江扬的心跳生生顿住,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苏暮宇,那个声音已经撕开了破音的年轻人握紧了拳头驻足在距离波塞冬七步的地方,往日美丽的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万飞伏在地面粗喘著,手心里抓著自己粘稠暗红的血液。他开口说了什麽,声音却太微弱,即使是江扬也又凑近了一步才勉强听清楚。
"再见,万飞。"苏暮宇稳定著自己的声音,"谢谢你陪我。"他的眸子一直落在万飞大幅度起伏抽搐著的身体上。
张诚缓缓蹲下,枪口抵上万飞的後脑勺。"你会为此付出代价,"苏暮宇想让自己的声音尽力平稳,却没法抑制一个二十来岁年轻人看见爱人倒在面前的颤音,"住手,张诚。我命令你!""对不起,我只听从波塞冬大人一人的命令。"张诚低头沈沈地说,手指一勾──枪响後,苏暮宇的身体凭空往前冲了冲,固定成了一个看来美丽又痛苦的弧度。万飞只是轻轻一挣便不再动弹,血液顺著弹孔汩汩而出,流过额头眉角,在被发丝遮得不甚分明的脸庞下汇聚一摊,缓慢地铺满了石头地面的凹陷处。
"好得很!"波塞冬侧眼望了望优雅擦枪口的张诚和忙著将万飞尸体拖走的那个看不清面孔的"喽罗",继而转向还未从震惊和悲愤中拔出脚步的苏暮宇,"到我们安静谈谈的时候了。"江扬拖动万飞的时候,真真正正地抖了起来。长到这麽大,他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来自骨子里的恐惧──如果张诚是两方通吃的家夥,那麽非但他不能活,他的苏朝宇也会像万飞一样,变成阳光下的尸体,毫无生命感──那会笑的眸子,会皱的眉头,都将变得晦暗,再不可得。他偷偷瞥了张诚一眼,那个男人依旧用铁样的表情杵在波塞冬身後,一动不动。
"我等您很久了,长官。"半夜造访的张诚在纸上写道,"下官隶属特殊狙击小分队,代号ZFTW16.请您检验。此次任务出发十人,死亡九人,生存一人。"流利工整的笔迹,完全出自左手,出自这样一个在他人眼里从来都不把任何人的生命视作生命的波塞冬的冷血护卫手里。江扬那晚毫无保留地相信了这个不说话、只动笔、到最後吃掉了所有纸页的张诚,在昏暗的光线下握住了那只钢制的手掌。即使後来张诚为了做戏,当著自己的面打伤苏朝宇并把他拖到另一牢房里关起来,江扬还是充分信任了这个男人──他果断利朗,性格如刀枪,该不是善於变化的狡猾之人
──但是如何解释身体尚且温热的万飞的尸体呢?
目标是你
江扬只能看见苏朝宇的後背,脊骨突出了优美曲线的後背,尽管被屈辱地摁低了,仍然显得不屈;他只能看见苏暮宇的红眼圈和隐隐泪水里的愤恨,对眼前的片片血污,用一种故作坚强的方式疯狂抗议;他只能看见张诚的右手玩弄著腰间的佩枪,假肢上露出了医师和拥有者的嵌刻名字;他只能看见波塞冬昂首挺胸的影子因为日光和纬度的缘故被拖得老长,盖住了自己的脚面。
他见惯了生死。从海军陆战队开始,他就忘记了如何表示害怕,一次次各种各样的极端状况下,他曾经近距离格杀过匪徒、远距离狙击过敌首,甚至在无法保留的前提下向重伤的战友注射过超剂量的麻醉剂。他从来都知道如何做一个心如钢铁的兵,在必要的时候变身利刃,除了荣誉和任务,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也确信,这件事,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小兵也知道,背负父母双亡和胞弟失踪两宗梦魇,苏朝宇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还活著的人认真对待,因此做事总是那样绝决、骄傲。江扬盯住了那个背影,深吸气的时候,却被空空如也的胃里泛酸的感觉刺激到了,几乎张口就吐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全部恐惧都来自被摁倒在波塞冬脚下的情人和情人头顶的枪口。一举不慎,波塞冬只需半秒做出反应,枪声过後,一切都会朝著痛极的方向发展。
面对自己莫名的恐惧,他在心里自嘲似地笑起来,顾不得被自己强行接好的肩胛疼得後背直冒冷汗,恢复了一个侍从的样子,规规矩矩站在波塞冬身後。
苏朝宇,请相信我;江扬,请相信张诚和自己......他对自己说,缓慢地伸手进裤袋里,摩挲著张诚偷偷塞给他的枪。
苏暮宇的眸子一闪,声音嘶哑:"放开我哥,该还给你的,都还给你。""暮宇......"波塞冬温柔地揉了揉苏朝宇的头顶,仿佛揉著苏暮宇用柠檬草擦过的头发,"你怎麽能这样就放弃了要得到的呢?十四年苦争,到头来就都还给我了?"
"它们本来就不属於我,我只想要我哥哥的命,其他的,都归你。"
"好暮宇!"波塞冬笑起来,眉目灿烂,"这是为我著想呢?不过我倒是要端一次架子了,除了你哥哥的命,剩下的,你都拿去吧。"
苏暮宇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往前走了半步,张诚立刻举枪,遥遥地瞄准了苏暮宇的眉心。
"我倒要看看,"波塞冬的语调此时才冷下来,"没有万飞,也没有苏朝宇,你有了一切的日子怎麽过?"
"彼此彼此,没有了我,你的日子怎麽过?"
波塞冬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他明知道苏暮宇一语中的,却不愿意为了一个眼睛里有大海的温柔和坚定的男孩子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苏暮宇。既然没有爱,何必勉强?""不勉强。"苏暮宇上前一步,清晰地说,"跟十四年前一样,我只想活著,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波塞冬用枪口把苏朝宇的头使劲抵得更低了:"表示给我看,向他一样。"张诚站在一边没动,苏暮宇的目光依次扫过那个裹著大半面孔的喽罗、跪著的苏朝宇和站著的波塞冬、张诚後,也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观望万飞扭曲的尸体。
海神殿里传来隐约的厮杀声,本来站在一边的一群苏暮宇的喽罗低声嘀咕起来,有人悄悄拔腿往後退了一步,张诚几乎只是歪了歪枪口就让试图逃走的人立刻长眠了。喽罗们大惊失色,纷纷贴著墙壁站了一排,不敢再有任何动静,只能吃惊而恐惧地看著两个老大──曾经的波塞冬大人和他海蓝色头发的男宠苏暮宇对峙。
"暮宇......"苏朝宇微声呼唤,却被波塞冬狠狠一脚踹在腰上。
一个喽罗突然爆发出疾呼:"波塞冬大人!"然後立刻举起砍刀冲向苏暮宇。"我证明给您看,我将永远忠於您!"他挥刀的瞬间,苏暮宇伶俐地躲开了,短促的呼叫声过後,苏朝宇勉强抬头的时候,却是那个变节的喽罗倒下去,眉心有一颗红痣般的弹孔。
张诚轻轻地笑了,用一种全知的态度,冲著波塞冬笑了。那个嘴角勾起的弧度实在诡异而罕见,波塞冬觉得心里微微一抖,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目标错了,"他说,"你应该击毙苏暮宇。""是麽?"张诚挑眉,从容不迫地用左手灵活地卸下自己的假肢,左手立即跟上来,灵巧地抓取了佩枪後把假肢扔在地上。"又错了......"他的声音不知怎的,莫名暖了起来,"我的目标是你,大人。"
在波塞冬反应过来之前,枪口已经抵上右边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