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之后,钟松龄的行李便移到了关静房中。
“他把你当什么?说不要你,又要你住到他房里,这个混帐家伙把女人当成他泄欲的工具吗?”不知打哪儿来的火气,石川明雪和关静大概八字不合,跟他杠上了。
“你别气,他嘴巴是坏了点,但他没有恶意。”
“你别让他把你吃得死死的,你对他好没用的,他不会记你的情。”石川明雪对她晓以大义。
钟松龄嫣然一笑,俨然陶醉在幸福中:“我只要能爱他就好了,我并不求他以同样的感情回报我,可我是幸福的。”
“松龄。”石川明雪一片热心为友,明明知道她在跳火坑,却劝不了她回头,有一股使不上的劲,空白焦急、无奈。
方春意知道钟松龄只身跑到日本找关静,还是钟兰生帮的忙,大发雷霆,也要追来日本将她带回去。钟松龄得知,硬是不肯。
“妈,我已经长大了,请让我决定自己的人生。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就算我真的遇人不淑,我也不后悔。”
方春意又悲又喜,女儿是长大了,但关静恶迹昭彰,她着实放心不下,生怕钟松龄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最后,她决定尊重女儿的意见,不去日本;不过有个条件,每天要回电报平安,钟松龄笞应了。方春意不说,她也会这么做。
会社的事愈来愈难以收拾,提出的理赔数目,丧生的工人家属仍不满意,天天围堵会社抗议。资金来源不足,任关静如何神通广大,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维持会社正常运作。
“社长,二见堂的小田切社长来电话,您要不要接?”秘书用内线电话告知关静。
这个老不修打电话来必无好事。积了半天高的公文也无心看,不妨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很忙啊?”小田切讽笑两声,关静的一切他了若指掌。
“有话快说。”他没好气。
小田切笑说:“你这火爆的脾气总要改一改,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倔个性。你生起气来,反而更有魅力。”
“你打电话来就是要和我谈这些废话?恕我不奉陪了。”
“等等,别挂。”小田切喊停:“不然你会后悔的。”
清了清喉咙,小田切用猫戏老鼠蛊魅般的声音说:“藤田株式会社已经很危急了吧?你是很努力去筹措资金,可惜处处碰壁,没一家银行肯借你们钱。这也难怪,谁会借钱给一家快倒闭的会社?这不是把钱往水里扔?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你只要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助你度过难关,让你安坐社长的位置。”
“我还真值钱!”关静对他肮脏的心思嫌恶不已。“如果我不答应又怎样?”
“恐怕你禁不起工地再次爆炸吧?”他语出威胁。
小田切源太郎出身黑道,表面上是个正经商人,实际上黄、赌、毒无一不来。他为了夺利争权,手段极为卑劣。爆炸、恐吓、施暴是家常便饭,因为他政商勾结,警方动不了他,才能安枕到今日。
“我绝不会向你求饶!”他拍桌大吼。“藤田英夫这老家伙病得差不多了,你说若再让他听到几次意外,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命呜呼?”
关静恨不得一把拧下小田切的头,他这样纠缠不休,已把他的耐性磨得半点无存。
“你敢这么做,大家走着瞧!”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在心里萌起——不如同归于尽。
小田切有恃无恐,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我强彼弱,关静手中有多少筹码他清楚得很。硬碰硬,吃亏的是关静。
“你有几条命跟我并?你还没碰到我,只怕就先被我的保镳宰了。你该庆幸你色相诱人,我对你兴趣不减;看在你的分上,我会放藤田老匹夫一马,让他拖老命活下去。敢抢我小田切源太郎的东西,哼!”小田切嘴角勾起狞笑。
他不会让得罪他的人称心如意过日子的。
关静当年背叛了他,小田切一直深记在心;更令他痛恨的是,藤田英夫用钱和权压倒了当时实力尚不稳固的他。
摔下电话,关静的心情恶劣无比。小田切不是空言唬人,难道自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乖乖做他的玩偶吗?
不!那地狱般的三年,至今还常让他满身大汗地从恶梦中惊醒。他绝对不会再回去。
天无绝人之路。他叫秘书进来,找出藤田英夫私交甚笃的名单,他要一个个去拜访央托。他不信上天给藤田家的,是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石川明雪坐在石川一朗桌前,棒著腮。一向明朗活泼的石川明雪难得添了愁色,话也少了许多。
“小雪,这么没精神?来看老爸不高兴?”石川一朗少见女儿多愁善感的一面,故而逗她。
“不是啦。”她有气无力的,也不知为何提不起劲。
是为了谁?心版上为何有一个峻厉而又潇洒的影子徘徊不去?最近老想起他,因为心里虚,连钟松龄的脸也不敢看了,像做了亏心事般。所以她向钟松龄告假,逃回石川一朗身边喘口气。
石川一朗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石川明雪是他四十八岁才生的小女儿,和最大的儿子整整差了二十七岁,从小就让哥哥姊姊给惯坏了,想干什么就去做,反正有人替她善后;幸好她天性善良,只是孩子气爱玩,也没桶出什么大搂子出来。
小小年纪就找了几个朋友去自助旅行,足迹踏遍各个国家。可她就不爱规规矩矩念书,什么好玩的她都要参一脚。刚满二十岁,看了报纸上东南亚旅游据点要找个中英文俱佳的公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去应徵,居然让她以半生不熟的中英文蒙混过关。做了一年,她在当地认识一位经过此地的美籍船长,又跟着他行船了两年;头一次出航就遇到台风,在海上漂流两天,差点把小命弄丢了。
几次遇险并没使石川明雪心怯,反将胆子练得越发大了。走南闯北,石川一朗这个做父亲的要见她一面,比会见日本天皇还难。
“听说你最近在担任翻译兼导游的工作?”他爱怜地看着石川明雪。
没来由的,石川明雪脸上一红,讪讪地说:“是啊。”
他抬了抬眉,小妮子分明是情窦初开,她爱上谁了?
“顺利吗?”
“很好。松龄是个很好的台湾女孩,她到日本来找她老公,我现在和她住在一起。她那个老公真不是人!”
“说来听听。”
她将关静的恶行加油添醋夸大了十倍有余,还不时大做手势,以表示她对这个关静恨极了;殊不知自己的过度反应,已落入父亲眼中,石川一朗没见过她对什么人这么在意过。
别人的事他不管,他的女儿可不能陷入不伦之恋,有句话得先说在前头。
“小雪,你不能爱上有妇之夫。”
石川明雪羞窘转怒,拉下脸来,没好气地说:“你胡说什么?我哪儿说我爱上关静了?我石川明雪又不是丑得没人要,追我的人足足可绕地球一圈,我会去爱上一个狼心狗肺的薄情郎?”
他赶紧安抚她:“别生气,爸爸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女儿冰雪聪明,当然不会做出这么笨的事。”明里是褒,实则用话点醒她,教她不得真和关静有所牵扯。
她将皮包甩在肩上,站起身不悦地说:“我不和你说了,教人生气。”转身要出门。
桌上电话响了,石川一朗按下通话键:“什么事?”
“社长,有位自称是藤田社长儿子的先生想见您。”
本来要出去的石川明雪闻言猛旋身,紧张地问:“那个社长是不是叫藤田英夫?”
他狐疑地看了女儿一下,点点头,奇怪她如何知道。
藤田株式会社这一两年运气极背,连连出了好几次意外。他和藤田英夫交情还算不错,在藤田病倒时曾去探望过他几次。
“爸,你和他谈一谈,看他要做什么,我先回避。”一溜烟闪进旁边的小会议室。
弄什么玄虚?这般神神秘秘。
反正他还有时间,遂知会秘书让来人入内。
“社长,藤田静先生来了。”临去一瞥,秘书小姐的秋波情长,留恋不已。
石川一朗陡觉眼前一亮,先在心中喝一声采:好个风流不羁的俊爽人物!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这种绝美,不分男女,见了人要为之深深倾倒。关静是此中之冠。
“石川社长,冒昧前来,多谢您给晚辈一个见面的机会。”挺直背脊,行了一个四十五度的礼。
“不用这么客气,坐吧。”摆了摆手。
坐定之后,石川一朗问:“你是藤田社长收的义子吧?”藤田英夫的独生子在一次意外中不幸丧生,他也参加了那次葬礼。
“是。这些年我都在国外,家父又隐瞒会社的情况,所以这么迟才回来。石川社长,我有一事相求,请看在您和家父多年交情的分上帮助藤田会社。”
石川明雪偷偷打开会议室门,从缝中偷窥动静。
关静一改平日的飞扬跋扈,变得异常的谦逊,姿态摆得虽低,却不至于令人轻鄙。他也有仰面求人的一天?
随即觉得自己居心大坏,人家遭难,她却在一旁幸灾乐祸。
石川一朗早猜到关静的来意,一时委决不下。交倩归交情,但藤田株式会社情况恶劣到什么地步他并不知,到时候帮人反将自己拖下水,徒成众人笑柄。
“藤田株式会社的事我听说了,好像有个叫小田切源太郎的在从中作梗是不是?这个人在黑道势力很大,很不好惹。”他边思考措辞边说:“你不是外人我才直说,要我帮忙不是不行,只是我要估量倩况,不能为了帮你连我自己也拖垮了。”
他肯如此表态,足见诚心。因来此之前,关静吃了不少闭门羹;趋炎附势原是人之常情,他并不迁恨。石川一朗愿意量力相助,已教他大大承情。
“您肯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哪敢争多论少!”起身深深一鞠躬:“我代替家父谢谢您出手相助。”
关静又说了一些道谢的话,便告辞离去。
石川明雪走出会议室,问:“爸,你会帮他们吗?”
她对会社大小事情向来没有兴趣,难得她会问起。
石川一朗笑说:“你不用操心这些,爸爸会处理。”
“你多帮他一点好不好?”
“你很关心他?和他认识?”把首尾连在一起,他猜出大概来了:“他就是那个混蛋老公?”
她点点头,被他猜中了。
是这样风华绝代的美男子,难怪女儿要为之神魂颠倒;就算是阅人无数的石川一朗见了,也有心旌摇荡的勾魂慑魄之感。
关静长得大俊,爱上他必有一大堆麻烦接踵而来,尤其他还是有妇之夫。
他只有温言以劝:“小雪,辞了这个工作。”
“不要。”她明白父亲在想什么,噘起嘴:“你根本在瞎操心,我说了不会爱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说不是小孩子,说的都是孩子话。
“好了好了,有空回家看看妈妈。”结束了这次父女谈。
在关静尽力奔走下,肯帮助藤田株式会社的人仍是少之又少。石川一朗的帮助无异于杯水车薪,怎么也填补不完这个无底洞。
为了不让藤田英夫担心而加重病情,关静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在步上轨道中。
会社每况愈下,他只是苦苦撑持。实际上要维系会社于不坠已不可能,早早结束或让度才是明智之举。但这是藤田英夫毕生的心血结晶,他实在做不到。今天会社走到这个地步,他是罪魁祸首。
他心中压力大,小田切又常来骚扰他,使他变得暴躁无常。在藤田英夫面前扮完笑脸,回房后钟松龄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他不是不矛盾。无论他用多难听的话讥讽她,她总是一笑置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不计较他一切不成熟的行为。
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破船,毁灭在即。他不希望她卷入这场风暴,陪他受苦;但是真把她赶走,谁又来支撑他打这场注定失败的仗?
待她愈恶,愧疚愈深。宵来的时分,抱住她更不肯放了;嘴上说不出,便由身体代他表衷曲。天一亮,他又恢复成冷冰冰的关静。
石川明雪亦是苦在心里。见两人亲昵,她就一阵一阵心痛;关静对钟松龄言语上稍微重了些,她又替钟松龄不值。
她到底是怎么了?她自问。
钟松龄和滕田英夫是这场风暴中最悠然自在的人。会社倒也好,不倒也罢,到了这把年纪,还以为能带着什么进棺材?他想得很开;钟松龄则是只要能待在关静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她什么都没想。
苦的是想不开、放不下的人。
“明雪、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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