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晚飞车的真的是她。
她的车技极好,面前的路似乎就在胸中不用看,车子如离弦的箭划破夜空,黎俊柏将蜷缩成一团的阮卿卿紧紧抱进怀里,不停亲吻,爱抚,安慰。
飞车在进入山路后降下车速,谢莫忧说了一路上第一句。
“我觉得,怎么做是她的选择,你们没必要去阻止。”
憋了一路,胸膛快炸开了,这句话犹如导火索,阮卿卿尖声哭骂:“你胡说什么,她也是你妈,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说得出这种任她去送死的话。”
“因为她养了我那么多年,我才说这句话,她这些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一部赚钱机器,眼里只有钱,你们何苦为了自己的私心非要她活下去,太自私了。”谢莫忧冷冷道。
“你胡说。”阮卿卿大骂,探到前座去抓方向盘,“你下车,我自己开,不要你开。”
方向盘剧烈震荡,汽车摇摇晃晃,一忽儿碰了这边山石,一忽儿碰了那边大树,车头灯光如鬼火闪烁。
“卿卿,松手。”黎俊柏大喝,掰不开阮卿卿的手,咬了咬牙,一个手刀切向阮卿卿后颈。
“疯子。”谢莫忧骂。
“你才是疯子。”黎俊柏在心中道,极度疲倦,不想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住阮卿卿。
希望徐凤英没死。
说他们自私也好不体谅也好,亲人离去阴阳两隔的痛,他们不想再承受。
死去的人无知无觉一了百了,活着的,却要承受日以继夜的噬心痛楚,养父的死是阮卿卿心中永远的痛,再加上一个徐凤英,她会不会……捱不住,真的疯了!
徐凤英的乔治房车就停在路边,排气管还有淡淡的白烟。
“还来得及。”黎俊柏放下阮卿卿,飞快地冲下汽车。
一个人如果下定了死的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徐凤英那样刚强果决的人。
黎俊柏亲眼看着她投进翠湖,他马上跳了下去,冰冷的湖水漫过头顶,再抓着人浮出水面,这个过程也不过几分钟,然而,徐凤英没有活下去,死了。
她手里攥着锋利的裁纸刀,沉入湖中的那一刻,她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
天气更冷了,雪花在空中盘旋,染白了房梁屋脊,麻布素衣悲哀和尊重,逝者魂魄飘渺,活着的,生生承受着锥心凿肺之痛。
丧事在翠湖办没有回城,黎俊柏操持着一切,阮卿卿不闻不问,乡间规矩晨昏哭丧,儿女要跪在灵床前痛哭,为死者哭开去投胎的路,阮卿卿却没哭,呆呆跪着,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黎俊柏没有劝。
他记得他妈死去那会儿,他恨不得拿刀子捅死黎成祥和沈佳雯,因为有恨支持着,他才熬过最伤心的那段日子,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是简单的“节哀顺变”几个字开解得了的。
出殡这一日,下雪了,地上厚厚的积雪,走上去嘎吱作响,阮卿卿披麻带孝,黄麻粗纱衬得脸色更加青白,嘴唇已干枯得像另长了一块皮在上面,没有半点红润颜色。
暗黑无情的泥土掩住深坑,坟包隆起,坚硬的墓碑无情地直插心脏。
谢沐晖的骸骨从沙坪坝移来了,和徐凤英合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阮卿卿惨白着脸看着墓碑,忽然笑了,惨惨切切。
“爸,你怕我为难,怕我为了筹钱给你治病出卖自己,妈,你光想着我爸,想去陪我爸,你们怎么就不想想我。”她大声笑,笑过后,扑到坟包上,拼命拍打泥土哭骂,“你们怎么不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总算哭出来了,黎俊柏舒出一口气,两腿一软,扑跪到坟包前。
阮卿卿还能哭,阮绩民却哭都没地方哭。
老婆死了,为另一个男人徇情,女儿做主,把老婆和别的男人合葬,墓碑上刻着:先考谢沐晖,先妣徐凤英之墓。
这是徐凤英的遗愿,他无法反对,不能反对,甚至因为怕女儿为难,连露面都不敢,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女儿披麻带孝,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哭着爸爸妈妈为老婆和老婆的恋人送终。
“爸,对不起。”回城后,阮卿卿跟阮绩民道歉,她无法做到面面周全。
“没事,爸还年轻,说不定焕发第二春呢,到时,地下就有人作伴了。”阮绩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