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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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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艇不足这个借口。”

    帕格不知不觉之间也被吸引了过去,于是问道:“目前有多少呢,先生?”

    “跟我来。”霍普金斯把亨利带到另外一间门窗紧闭的小屋,屋内塞满了过时的旧家具,一张不伦不类的牌桌上堆满了卷宗和文件。“你坐下。这是门罗室,他们都这么叫的,帕格。他就是在这儿签署门罗宣言的——真见鬼!我刚刚还在看那些数字哩。”他匆匆翻着桌子上的文件,有些掉到了地上。在这战争的中枢之地,事情却是如此随随便便,漫不经心,这使帕格深感惊异,霍普金斯毫不理会那些掉到地上的文件,而是抽出一张普通的档案卡片,拿在手里挥动着说:“找到了,这是到十二月十五日为止的数字。这些数字还靠不大住,因为在北非的损失还没完全证实。”

    维克多。亨利对他带到阿金夏会议的登陆艇生产计划记得非常清楚,此时听到霍普金斯从那张卡片上念出的数字,不觉大吃一惊。“霍普金斯先生,生产究竟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霍普金斯扔下卡片。“活见鬼!我们失去了一年时间!不仅是登陆艇的生产,其他方面也都一样。问题出在大家都争优先权。军队、工业和民用经济之间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各个部门之间吵吵闹闹,争执不休,就是一些正派人之间,也是互相妒嫉,明争暗斗。大家都是卡住对方脖子不放。每个人都标榜自己的部门是十万火急的头等大事,却没一个人说话算数,到期交货。我们这儿简直是重点满天飞,所以重点也就好象德国老马克一样,变得毫无意义。情况糟得简直难以形容。不过,就在这个时刻,出了一个维克多。亨利。”

    帕格惊愕得直眨眼睛,霍普金斯见了哈哈大笑。“当然,不是真的说你。而是跟你一样的一个人。此人名叫费迪。埃伯施塔特。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但是很踏实能干。你一定得和他见见面。原来是股票商,你相信吗!普林斯顿大学毕业,一直在华尔街经商,从来没在政府供过职。他们把他搞到这儿来负责战时生产局,他制定了一份崭新的重点分配方案。他给它取名叫作‘物资管制方案’。根据这个方案,所有的生产计划都取决于三种物资的分配,也就是钢、铜、铝。现在的分配办法是按产品进行垂直分配。护航驱逐舰也好,远程轰炸机也好,运往苏联的载重卡车也好。总之,不论什么,其中每个部件都要按配给原料进行生产,不搞平行分配了,这儿一点,那儿一点,给军队分配一点,又给工厂分配一点”——霍普金斯激动地挥舞着他的瘦长手臂——“要搞到物资全靠是否在华盛顿有靠得住的门路。象现在这样,简直是个奇迹。全国各地的生产数字都在直线上升。”

    他一面说一面来回走动,聪明的瘦脸上神采焕发。他在亨利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帕格,在埃伯施塔特采取这个办法之前是个什么情况,你简直难以想象。零敲碎打的发神经!浪费情况之严重,神仙见了也要害怕!一千副坦克履带,却没有坦克可以装配!堆满了一整个足球场的飞机外壳,可是引擎和操纵装置根本就没在生产。一千艘步兵登陆艇停在船厂里腐烂生锈,为了没有绞车起降活动梯子!这种可怕的局面终于结束了,现在终于可以得到我们所需的登陆艇了,但是海军也需要有个人紧密配合。这也就是说需要一个象弗迪。埃伯施塔特那样的精于人物统筹负责。我已经同福莱斯特尔部长和帕特森海军中将谈过。他们都知道你的表现,赞成由你负责。”霍普金斯在椅子里往后一靠,眼镜架子快要挂到嘴上了,眼睛闪闪发光。“怎么样,老朋友?你愿意签个字接受任命吗?”

    放卡片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总统先生。马上就来。帕格。亨利碰巧也在这儿是,先生,当然。”他挂断电话。“帕格,总统向你问好。”

    他们步出房间,走进一条两边排着书架的阴暗过道,再经过一段垫着橡皮的斜坡,朝着椭圆形办公室走去。霍普金斯一只手抓着帕格的胳膊肘。“怎么样?我要不要对总统说你已经同意接受这个工作了?能给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做参谋工作的海军上校多的是,这你也知道。但是精通登陆艇的却只有一个帕格。亨利。”

    维克多。亨利以前从未违拗过霍普金斯的意愿。总统的大印就在此人手中。不过,他毕竟不是总司令,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甜言蜜语,连哄带骗,而是直截了当发出命令。他虽大权在握,却又毕竟是个僚属,他之所以那么和蔼可亲,将一些内情告诉帕格,对于埃伯施塔特如此吹捧夸奖,现在又亲亲密密,挽着他的手臂,其实都是一种策略手腕。霍普金斯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派帕格去搞登陆艇,而他为娜塔丽前来请求帮助,正好给了他一个开口机会。可能他一向就是这样进行说服工作的。他虽做得非常巧妙地道,维克多。亨利还是执意要到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手下效劳。霍普金斯轻飘飘地把这个工作说得一钱不值,那不过是文官的见识。再说,能够负责登陆艇计划的合适人选,也是大有人在。

    他们经过椭圆形办公室,来到敞开着的总统卧室门前。总统的洪亮嗓子今天显得有些沙哑。听到弗兰克林。罗斯福的说话声音,帕格油然生起一阵亲切、敬畏之感。

    “霍普金斯先生,这件事情可能关系到我今后将如何为这场战争服役,请允许我和舰船局商量一下。”

    哈利。霍普金斯露出了笑容。“好。据我知道,他们都很赞同。”

    他们走进卧室的时候,总统正巧在对着一方大白手绢提鼻子。总统的医生、海军准将麦金泰尔穿着全套制服站在床边。他和室内几个上了年纪的文职官员齐声说道:“上帝保佑你。”

    这些文官帕格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他,显出自命不凡的神气,麦金泰尔则是他在圣迪戈就认识的,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总统一面揩着发红的鼻子,一面抬起粘糊糊的眼睛,向他瞥了一眼。他坐在床上,身后垫了几个靠垫,揉皱了的宽条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品蓝的斗篷,上面绣着fdr三个红色字母。他从早餐盒上拿起夹鼻眼镜,说:“啊,帕格,你好?你和罗达新年过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总统先生。”

    “那太好了。你和哈利刚才在搞什么名堂啊?下一步你准备上哪儿去呢?”

    这是一句随便问起的客气话。房间里的其他人看着亨利,都把当作是没正经来打岔的,如同是罗斯福的小孙儿,随随便便闯了进来似的。总统耳塞眼红,显然患了感冒,尽管如此,他还是兴致勃勃,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由于担心霍普金斯在他之前开口,把他给套住,维克多。亨利抢先说道:“我还不能肯定,总统先生。尼米兹上将要我去当作战部副部长。”

    “哦,原来如此!”总统朝着霍普金斯弓起两道浓眉。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霍普金斯脸上掠过一丝恼火的神色。“好吧,我看,那你是要去那儿罗。我当然不能责怪你。谁都要挑个最好的。”

    罗斯福用两只手指揉揉眼睛,然后戴上眼镜。他的相貌于是完全改观,看上去年轻许多,变得更加威严,更象报纸照片上的那个熟悉的总统,而不再是满头蓬乱灰发、患着感冒躺在床上的一个龙钟老人。很明显,他对维克多。亨利已经无话可说,而是准备办他上午该办的公事。他朝着其他人转过脸去。

    结果还是帕格采取主动,重新提起这件事,说出了一句经常索绕在他脑际的话。一个海军军官,渴望在一场战争之中迁升晋级,胸怀虽然狭隘,却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总统的反应微微带着失望情绪,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这使帕格受到刺激。他于是说道:“不过,总统先生,我永远服从您的号令。”

    罗斯福向他转过脸来,露出惊喜、简人的微笑。“啊,帕格,情况是这样,斯坦德莱确实感到你到莫斯科对他大有用处。就在昨天,我又收到他的一份电报,要求派你去。他在那儿忙得不可开交。”总统抬起下巴,微微前倾。当他把斗篷下的身体坐直的时候,又令人产生一种敬畏之感。“你知道,帕格,我们是在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以前的任何战争都是无法与之比拟的。俄国人是个难弄的盟友,老天爷也知道,有时简直没办法和他们打交道,但是他们牵制着三百五十万德国军队,如果他们能够坚持下去,那我们就能打赢这场战争,如果由于什么原因他们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可能输掉。所以,如果你能在俄国发挥作用——而对这一点,我派在那儿的使节看来是深信不疑的——那么,恐怕你还是应该到那里去。”

    房间里其余的人都怀着好奇心朝维克多。亨利转过脸来,但是他几乎根本没感觉到他们在场。在他面前,只有罗斯福那张阴郁的脸;这张脸,他以前曾经见过,那时非常英俊,那时他是海军部次长,象个孩子似的在一艘驱逐舰的舷梯上爬上爬下;而现在,这张脸——一个下身残废了的衰颓老人的这张脸——就是美国的象征。“是,是,先生。那么,我马上就到人事局去接受命令。”

    总统的眼里闪现出喜悦的光芒。他从斗篷下面伸出一只长手臂,扬了一扬,作出一个很有气概的表示他的感激和赞赏的手势。这就是维克多。亨利所得到的全部报偿。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他回想起这一景象,他就感到满足。当他们握手的时候,帕格心里涌起一阵对于罗斯福总统的敬爱之感。他尝到了作出自我牺牲时的微带酸楚的满足,体会到了无愧于总司令的信任的自豪感。

    “祝你好运气、帕格。”

    “谢谢,总统先生。”

    弗兰克林。罗斯福面带微笑,亲切地点了点头。维克多。亨利走出卧室,他今后岁月的道路从此改变方向,安排定当了。霍普金斯靠近门口站着,干巴巴地说了声:“再见,帕格。”他的眼睛眯小了,他的笑容是冷淡的。

    当她丈夫跨进起坐室的时候,罗达跳起来问道:“怎么样?是个什么判决?”

    他告诉了她。见她面色沉了下来,帕格心头一跳,掠过一阵昔日对她的爱恋之情,不过这也告诉了他,如今这种爱恋之情已经所剩无几了。

    “啊,亲爱的,我一直盼望着能够留在华盛顿。是你自己要——再去莫斯科的吗?”

    “是总统要我去的。”

    “一去就是一年。说不定两年。”

    “总得是很长一段时间。”

    她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绞在一起。“啊,也好。我们毕竟度过了美好的两个星期。你什么时候出发?”

    “事实是,罗”——帕格露出为难的神色——“人事局花了点气力,给我在明天起飞的飞剪型客机上搞到了一个座位。”

    “明天!”

    “达卡、开罗、德黑兰、莫斯科。斯坦德莱看来确实很需要我到那儿去。”

    吃饭的时候,他们饮了家里最好的酒,而后就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他们多少次的分离和团聚,最后一直追溯到帕格向她求婚的那天夜晚。罗达笑着说。“谁也不能说你事先没警告过我!事实上,帕格,你是一遍又一遍地说过,做个海军军官的妻子将会多么受罪。经常的离别,可怜的薪金,过一段时间就要搬家,还得向那些大官太太叩头讨好,你是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了。我敢赌咒,我一度还以为你是想说服我别跟你结婚哩。我那时心里想:”休想,先生!原来既是你主动提出来的,现在你就算是给勾住了。“

    “我原来还以为你一定是作好了思想准备的哩。”

    “我从来都没后悔过。”罗达叹了口气,喝了口酒。“真可惜,你要碰不着拜伦了。他们那个护航舰队随时可能到达这儿。”

    “我知道。我也不觉得高兴。”

    他们两人都觉得轻松随便,罗达又是十足的女人胸怀;再说,两人马上又要分手道别,所以她毕竟忍不住若无其事似的补充了一句:“你也碰不到帕米拉。塔茨伯利了。”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两人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此时便突然摊到了桌面之上——他与帕米拉的卿卿我我,她与巴穆。柯比的风流好事。柯比这个名字,就和华伦的名字一样,他还不曾提到过。“对。我碰不到帕米拉了。”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罗达的眼睛低垂了下去。

    “怎么样,我做了一个苹果饼,你还能吃一点吗?”

    “太好了。我到了莫斯科就吃不着了。”

    他们很早就上床睡觉。两人的床第之爱不很自然,时间也很短,事过之后帕格立即酣然入睡。罗达吸了一支烟,然后起身下床,穿上一件厚长袍,来到楼下起坐室。她从一个矮架子上抽出一套积满灰尘的唱片。唱片已经磨损,有了细细的裂纹,桔黄色的标签已经褪色,上面是些彩色铅笔乱划过的痕迹。因为这套唱片曾经落到孩子们的手里,他们放的次数过多,已经变成了废片。旧法的录音高亢尖细,现在从磨损了的表面放出来的声音却是又弱又轻,听起来令人恍如隔世。

    现在已是清晨三时正我们通宵跳舞不肯停曙光很快就要来临我要和你再跳一支华尔兹

    她回想起当年的阿纳波利斯的军官俱乐部。海军少尉帕格。亨利,海军足球队的明星,带她去参加一个盛大舞会。他要比她矮许多,但是甜蜜温柔,有些与众不同,而且狂热地爱着她,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流露出这种狂热的爱。虽说并不俊俏,但是富有男子气概,而且性格温柔,前程无量。一句话,叫人无法抗拒。

    那支乐曲真迷人好象专为我们写我要一直跳下去永远相亲又相爱老古董的爵士乐队听上去声音单薄而又过时,唱片一会儿就转完了!唱针空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罗达一直坐在那里,干巴巴的眼睛凝视着留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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