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甚速。
八十年代末期那会,首都还没有变成“首堵”,堵车的现象不是很严重。毕竟那会子“私家车”的名词尚未在国内出现,单位的公车亦不是那么多。也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京城的街道上,见不到滚滚的自行车洪流。
吉普车很快开到了那处昔日著名的皇家园林。
共和国最高领袖们居住和办公的所在地,被戏称为“大内”的禁地。多年以前,刘老爷子便搬进大内居住了。
这不仅仅是保卫工作的需要,也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尽管是老刘家的嫡孙,刘伟鸿进出大内的次数也不多。没有去楚南省之前,刘伟鸿随着父母在外居住。除非逢年过节,刘伟鸿才能随着父母进大内拜见老爷子。平日里他可是没有这个资格,未曾获得老爷子的首肯,刘伟鸿也和普通的市民一样,只能远远站在红墙绿瓦之外向这处神圣所在望上几眼。
吉普车进入大内的手续并不简便,卫士们十分认真地检查了车上的每一个人,又与“青松园”取得了联系,确认无误,这才挥手放行。
刘伟鸿眼里,闪过一抹光彩。
上辈子,自从老爷子过世之后,刘伟鸿再也没有机会进入这里。他与“大内”也阔别近二十年了。以前进入大内,刘伟鸿总是怀着深深的畏惧之心,十二分的不乐意。
因为在这里,他就是一个边缘人士,没有人在意他,甚至包括那些比他年幼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也不把他当回事。除了挨训,剩下的就只有落寞与郁闷了。
但是现在故地重游,刘伟鸿的心情就完全变了。
他已经不再年轻。
在他二十二岁的躯体里,隐藏着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虽然不敢说看破了红尘,起码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全不一样了。
吉普车径直开到了青松园。
居住在大内的领袖们,都是这样,办公地点和起居之所合为一体,只略加区分。
车刚一停稳,刘伟鸿便跳下来,很利索地为父亲拉开了车门,甚至在刘成家下车时,还伸手做了个搀扶的姿势。刚刚“回来”,刘伟鸿的脑海还比较混乱,眼前英姿勃勃,不过四十几岁的刘成家,在他眼里,和那个白发苍苍,郁郁不已的父亲,尚未截然分开。
刘成家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笑纹。不过一闪即逝。
从上车到现在,刘伟鸿的表现一直都中规中矩,除了和他之间有一句对答,此后便闭口不言,完全不是过去那个飞扬跳脱的小年轻。
看来乡下几年的磨练,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哟,这不是伟鸿吗?哎呀呀,竟然知道给爸爸开车门了?啧啧,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啊!”
不料刘伟鸿这个“献殷勤”的动作,就被人发现了,一个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刘伟鸿抬头望去,就看到一张刻薄的嘴脸。
这是他小姑刘成爱。
刘成爱四十岁左右,穿着当时比较时髦的小翻领女士西装,长相谈不上漂亮,自然也谈不上难看,但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搁在以前,刘伟鸿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位小姑。刘成爱在团中央上班,副司局级干部。爱人也在中组部上班,正司局级。因为这个原因,刘成爱和大哥刘成胜关系很好,算是大哥的“跟屁虫”。而她作为幼女,又最得刘老爷子钟爱,打小就娇惯。对二哥刘成家并不如何敬重,对刘伟鸿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更是看不顺眼,每回见到,都要说上几句。
若是刘成爱正儿八经地批评,倒也罢了。偏偏刘成爱每次都是这么刻薄地冷嘲热讽,完全没有一点做长辈的样子。刘伟鸿也就很不感冒她。
林美茹的脸色一沉。
自家儿子是不大争气,但刘成爱也太过了。
不过林美茹没说什么。
她知道刘成家很在意手足之情,如果自己和小妹起了口角冲突,刘成家必定会责怪到她头上。而且今天是老爷子八十整寿的大日子,也不好做口舌之争,没的晦气。
刘伟鸿微微一笑,朝刘成爱稍稍一弯腰,说道:“小姑好!”
刘成爱淡淡的眉毛顿时扬了起来,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以一种不必要的高声调夸张地叫道:“啊呀,伟鸿真是变了啊,竟然还认得我是小姑,啧啧……”
事实上,以前刘伟鸿确实很少叫过“小姑”。
刘伟鸿笑了笑,说道:“你本来就是小姑嘛。小姑,姑父来了没有?”
“嘿嘿,早就到了,今天可是老爷子八十大寿,能不赶早过来吗?难为你了,伟鸿,不但记得小姑,还记得你姑父,不错不错……”
刘成爱嘴里似乎是在表扬刘伟鸿,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可是一点没变。在她看来,这个侄儿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变都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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