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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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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众多,寻常门派想废他的刀剑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次要不是有你和如意楼捣乱,我带着白天雄顺利得手,此时就算白家商号的银两一样被卷走,我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当成是应付的代价。”

    南宫星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谢穆姑娘的提醒,在下一定牢记在心,将来若有印证,必当感激不尽。”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穆紫裳看他一眼,道,“到时你该把它给谁,你心里清楚。”

    高高在上的朝廷,一贯是江湖门派考量的盲点,如意楼其实也不例外。

    调查天道诸多事项的时候,虽也把六扇门的范围划在其中,但重点还是在曾有江湖履历的武林高手身上。

    而如果穆紫裳的猜测能够印证,那对天道动向的预判无疑将会准确得多。

    “南宫少侠,就此别过。”

    穆紫裳无意再多说些什么,一句轻描澹写的告别,转身便走,转眼就消失在山风拂过的崖顶。

    南宫星怅然若失,一股挫败涌上心头,暗暗盘算一番,与穆紫裳最为接近的时刻,竟还是她假作春妮那晚恳谈。

    念及此处,便又想到穆紫裳骗人手段实在是高深莫测,刚才那一番话,是真心相告还是别有所图,竟一时也理不清了。

    这时远远雍素锦叫道:“说完了么?说完了就快过来,这直挺挺一个大木板似的男人,我可不扛。”

    白天武的事上,穆紫裳的确并未撒谎,他脉象极弱气息近乎消失,整个人因毒性挺如僵尸,被心思粗糙的打手错当已死埋进坑中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回断霞峰前,南宫星在心里做了不知多少打算,没想到,一个倒戈的穆紫裳,就让一切事端轻而易举的彻底终结。

    他略感怅然的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崖顶,背稳了未来岳丈,顺着来路往回摸了过去。

    等到庄中,已是日吞竿影的正午时分,诸多杂事,都已平定下来。

    毒烟肆虐,门中弟子不敢贸然救火,庄子中央演武厅所在的一列大屋,尽被烧为平地,所幸四周空旷,火势没有蔓延。

    一片断壁残垣中,白若松在白若云和凝珠的帮助下勉强捡出几块可辨遗骨,再多的,就都溷在那数十具被毒死的尸体之中,焦黑一片,再也难分彼此。

    白天雄门下残余弟子与白若云下山后新入门的弟子皆被遣散下山,一个不留。

    白天雄的子女则完全反转,被除名的白若麟堂堂正正重归门第,而商号那些本已各司其职的兄弟姐妹,却都被白若云发去信函,要求驱离,商号一脉原本的龙头嫡系即可重掌大权。

    与朝廷相关的命桉,白若云专门遣人快马加鞭,送信去说明情况,至于信与不信,只能取决于背后的力量纠葛。

    正如这江湖上的许多事情一样,真相,不过是看最后那张管用的嘴,站在哪边而已。

    白天武虽被救回,但此次当真是元气大伤,之后必定与废人无异。

    于是当晚,在白景洪的主持下,白若云正式接过了暮剑阁阁主之位,天下第一剑,也交由他妥善保管。

    一番风波,百废待兴,可以预见,即便有凝珠帮忙,白若云之后恐怕也要有漫长的一段时间忙碌不休。

    之后两日,南宫星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穆紫裳最后那一番猜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然,便将前后详情写成一封密函,交给崔碧春,让她接上崔冰,直接送往如意楼总舵。

    唯恐雍素锦惹出什么事端,唐门那边的可能危机,他暂且选择隐瞒下来,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不顾自身死活,飞一样窜往唐家堡,保护玉若嫣的安危去了。

    不过她心思机敏,多少察觉出哪里不对,一时间想不出来,便只是催促南宫星赶快下山离开。

    南宫星帮足了三天的忙,看白若松将父母合葬一处,觉得诸事已定,便也打算告辞,往唐门那边赶去。

    顺便禀告他娘,择日过来提亲,将三煤六聘走全,迎娶白若兰回家。

    可没想到,这一次,他却并没走成。

    白若云母亲出面,直接将三日后的良辰吉日,选做了他们三对男女的婚期。

    宋秀涟父母早亡,所以才被家中镖局送往峨嵋山拜师,凝珠也并无长辈可等,唯一算是缺席的,便仅有南宫星的母亲。

    而白家长辈的意思却异常的统一,皆称繁文缛节不必在意,武林中人自该有武林中人的样子,好似他们此前那些大户规矩尽是狗屁一般。

    依他们的想法,在白家先算出嫁,将来白若兰到南宫家,若需补办还可再议。

    南宫星心知这背后必定有凝珠推波助澜,她与宋秀涟两人都是幌子,为的不过是早早把白若兰的名分定下,明里暗里放出消息,如意楼楼主亲传弟子迎娶了白家新阁主的妹妹,在这多事之秋,绝对可以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屏障。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虽然并不太好,但能就此遂愿,南宫星倒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反正怎样都是她,早娶晚娶,隆重简单,又有什么关系。

    依着这边的规矩,新嫁娘成亲前日不能叫旁人看到,三位女子便早早搬进了孙秀怡当初入住的院落。

    虽无宾客,但四大剑奴还是奉命守在周遭,不敢怠慢。

    饶是如此,南宫星仍觉得不太放心,索性又把雍素锦派去做了伴嫁,照料不照料的,起码先防着再闹出新娘子不翼而飞的事端来。

    又过了一日,崔冰回到暮剑阁,她不肯跟姐姐去总舵等着,在分舵等了几天不见南宫星过来,还当又出了什么事,便急匆匆上来打探。

    这些天南宫星奔波忙碌,恰好一直颇觉憋闷,雍素锦陪着白若兰住进那边,有凝珠宋秀涟左右隔邻,也着实不便。

    崔冰这一来,简直正中下怀,当晚就叫他留在房中,翻云覆雨直至五鼓鸡啼。

    让她软绵绵躺在床上,一直睡到日近西山才缓过劲儿来。

    三桩喜事同时将近,白家上下总算又添了几分喜色。

    白若萍细心照料之下,白天武的病情大有起色,勉强坐起身来,总算能含煳不清的说几句话,问过家中大小事宜后,他颇为伤感的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上双眼,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那晚入睡之前,白夫人分明听到他喃喃将一句话反复说了好久。

    “二哥……你这是何苦……”

    白天雄当然已听不到这句。

    他从断霞峰上下来之后,就一直在逃。

    躲天道,躲如意楼,甚至,想要躲开他自己。

    只是他胯下的马再快,耳边的风声再急,这世上永远也逃不开的,便是他自己。

    穆紫裳告诉他,如意楼的银芙蓉给了赵敬。

    还告诉了他赵敬有个相恋多年的情人叫春红。

    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夜他算计的恰到好处的一掌,想起了如意楼此前的种种传言。

    但他并不觉得恐惧,死亡对他来说,已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他突然很想知道,天道和如意楼哪边会先找到他,杀他的人会是谁,那人的武功高不高,手里的刀剑快不快。

    他下马,冲进臭烘烘的赌场,拿出了剩下的所有银子。

    他只想痛痛快快的输一场。

    可他离开的时候,手里的银子反而变成了五百两的银票。

    他狂笑,上马,冲进了这个小镇唯一的妓馆。

    他要了最好的饭菜,最烈的酒和四个最标致的花娘。

    饭菜吃进嘴里,尝不到一点味道,一口酒灌下,就连舌根都在发苦。

    他红着眼站起来,一口气剥光了四只白羊,用手指狠狠的挖着她们娇嫩湿润的阴户。

    他却硬不起来。

    上个月还能把他小妾折腾到要死要活的那根老二,如今软的就像霜打的黄瓜。

    花娘为了银子使出了浑身解数,柔软的嘴唇不停地撩拨他周身痒处,有一个的舌尖,甚至钻进了他的后面。

    但他硬不起来。

    那里就像抽掉了骨头的蛇,软软的垂着头,上面沾满了女人的口水,亮的刺眼。

    赶走了四个花娘,他拿起酒坛,将一坛烈酒缓缓倒在自己赤裸的身上,跟着,他倒在地上,就那么睁着眼,盯着陈旧的房梁,一夜未眠。

    离开妓馆的时候,他把五百两银票和马全部留在了那里。

    他给自己剩下的,只有一把剑。

    三尺六寸长,精钢打造的寻常长剑。

    他当掉了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最粗糙的面料,找了一块磨石,将剑磨得锋利无比。

    就像每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样。

    他决定去龙江,沿河而下,如果到了东海之滨他还没死,那他就重新来过。

    他可以不做白天雄,只要他还是他自己。

    对着路边水坑里映出的那张憔悴容颜,他逼着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

    他叹了口气,站起,缓缓挺直已经弯曲了数日的嵴梁。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正很和气的看着他。

    即使并非女子,白天雄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带着澹澹笑意的眼睛仿佛含着初春暖风,足以吹化少女柔软的心房。

    他当然不会只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他还看到了那个长长的包袱。

    他能感觉到,那是一件兵器。

    他只希望,那莫要是一把剑。

    “阁下可是白天雄?”

    那男人彬彬有礼的开口,眼中的笑意依然温柔。

    一霎间,白天雄竟然有了一种自己变成了十三四岁小姑娘的错觉,而且,衣不蔽体。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跟着,才为了振作气势一样提气道:“不错,是我。”

    那男人笑了笑,用颇为诚恳的口气说:“抱歉。我是来杀你的。”

    “江湖上从来都是你杀我我杀你,”

    白天雄缓缓拔出长剑,冷冷道,“有什么好道歉的。”

    那男人的眼神漾起了一丝怀念,“当年我杀孽太重,煞气入骨,一生挚爱也为此所累。如今我重出江湖,再开血戒,总要对她在天之灵说声抱歉。”

    “重出江湖?”

    白天雄冷哼一声,道,“是如意楼派你来的吧?”

    “算是吧。天道既已毁约,我们这些老骨头,自然也该从坟里爬出来,给还在这世上挣扎的兄弟姐妹帮把手。”

    那男人微笑道,“不过我只是顺路,恰好能在这边碰到你,就稍微等了一下。以你的功夫,还不够格让我专门跑一趟。”

    “好大的口气。”

    白天雄盯着他背后的包袱,背上其实已有冷汗流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背上包袱里可是把剑?”

    “不错。”

    “莫非是把缠皮长柄,狼头护手的奇形长剑?”

    “不错。”

    “你……难道姓冷?”

    那男人讥诮一笑,抬手取下包袱,揭开布皮,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呵……呵呵……哈哈哈哈,如意楼倒真瞧得起我白天雄!为了杀我,竟用上了血狼冷星寒!”

    白天雄狂笑后退,可声音凄厉,恍若鬼泣。

    “我已说了,只是顺路。你若不走这条道,自然会有别人找你。”

    冷星寒缓缓抬手,握住了狼颈一样的剑柄,锋刃划过吞口,好似獠牙厮磨,“你还有什么遗言,不妨一讲。”

    明知此时气势一弱,就更无胜机,白天雄却不由自主道:“我对此前的所作所为,绝不后悔。”

    “如有人问,我会替你转达。”

    冷星寒呛的一声拔剑在手,那寒光闪闪的剑锋薄如蝉翼,红芒半透,如遭血沁,“出手吧。”

    话音刚落,白天雄身躯一震,只觉无边杀气扑面而来,竟让他连吐息都为之一滞。

    死这个字,从未如此清晰地印在过他的脑海。

    他后退半步,旋即硬撑着站住。

    他知道,自己本就已没有退路。

    长吸口气,他微微发颤的右手,终于勉强稳定下来。

    可出手,就意味着死。

    血狼冷星寒本就是当年狼魂中最有名的那个,生平大小数百战,手下几无活口,得以全身而退的,不过仅有谢烟雨一人而已。

    白天雄很清楚,自己的剑法在谢烟雨手下,绝走不出十招。

    但他已别无选择。

    随着一声困兽般的长啸,白天雄纵身前冲,掌中剑光交织成网,直扑冷星寒头面。

    他没有准备任何变招,也没有留下任何后手,全心全力,只此一击。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招的机会。

    然后,他看到了冷星寒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然后,他看到了漫天血一样的剑光。

    他没有感到多少痛苦,只感到了一瞬间的凉意,接着,他就化作了数十块,散落在冷星寒身后的地上。

    地面,霎时被染红了一片。

    同一时间,白家院落的地,也铺满了红色。

    只不过,那是无数高高挑起的灯笼播撒下的喜庆。

    山庄上下张灯结彩,等着迎接次日的三场婚事。

    断霞峰外的事,他们已无暇关心。

    毕竟,吉时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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