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之处,突听扑哧一声,似乎是戳穿了什么柔软之物。
他立刻过去俯身倒转锄头,用木柄仔细拨开泥土,浅坑中露出的,竟是一张被单。
雍素锦看白若兰抬腿就要过去,一把将她拽住,拉在一丈之外,澹澹道:“让他来,你我可没有百毒不侵的本事。”
南宫星垂手在被单上摸了几下,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挥舞锄头把周遭刨开,跟着双手拉住被单硬是往上一拽,呼啦一声,泥石四泄,露出下面颇大一个方坑。
他低头看了看坑中,长叹一声,道:“没事,走近些看吧。只是……不要碰白嫂。”
白若兰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往坑中一看,顿时身子一颤,抬手紧紧抓住了南宫星的胳膊。
坑中紧紧挤着四具尸体,两大两小,其中白阿四与一儿一女皆是眼舌暴突满脸铁青,被人生生扼断了脖子,唯有白嫂,通体露出的肌肤焦黑如炭,一看便是死在大搜魂针之下。
白若兰脚下一晃,险些摔倒,南宫星连忙将她揽在身侧,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白若兰眼圈发红,颤声道:“这……这倒底是谁?为了什么?”
南宫星低头看着白嫂那张胖脸上最后凝固的扭曲神情,缓缓道:“还记得林虎么?”
白若兰想了一下,才道:“那个死了的叛徒,我记得啊。怎么了?”
南宫星突道:“林虎从逃走到死,再到被带回山上搜出银芙蓉,全部过程,其实都是白嫂的一面之词,对么?”
“对啊……”白若兰瞠目结舌,看着白嫂的尸身道,“难道里面还有什么内情?”
南宫星咬牙道:“即使有,咱们这会儿也不可能知道了。杀人灭口,好狠的手……”
雍素锦走近蹲在坑边,仔细观察一番,道:“看这尸体,至多也就是昨日才遭了毒手。这几天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南宫星略一算计,道:“若是快马从湖林出发的,前几天差不多就该到了。
湖林发生的事,暮剑阁中必定已经知道。”
白若兰抿着嘴擦了擦眼角,愤愤道:“湖林的事,能和表姑扯上什么干系?
她一家不过是安安分分在山脚开个酒肆,沾点暮剑阁弟子的光养家煳口,这碍着谁了?”
南宫星转身将她搂在怀中,轻柔安抚,缓缓道:“兰儿,你表姑一身武功那么精纯深厚,难道真的就只甘心在山脚倒酒卖茶么?”
“可她……可她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穷则思变,清苦了这么多年,才更容易被人说动吧。”
南宫星搂着她向外走去,不再多看那些尸体,“你仔细想想,白嫂之前那次突兀上山,除了将林虎的叛徒事宜坐实之外,还做了什么?”
白若兰回想道:“还试探了一下你的武功来历。”
南宫星点头道:“不错,不光如此,下山时遇到冯破,也出手打了一场。照你那些叔叔伯伯所说,白嫂在山脚酒肆韬光养晦已经有些年头,为何那一天却连连出手呢?”
“她说是担心我识人不……”白若兰心中一颤,倒抽一口凉气,道,“她是来帮人揭你的底?”
南宫星略一颔首,在背后向雍素锦打了个手势。
雍素锦心领神会,拿起锄头将土坑重又埋好,连先前的葱苗也栽了回去。
将马拴在酒肆,备足草料,南宫星等到雍素锦忙完,便一道往山上走去。
白若兰始终不太相信,犹疑道:“可……指使我表姑的,能是谁呢?我表姑眼里不揉沙子,要说她会帮天道出手害人,我是一万个不信。”
雍素锦并不清楚当初在暮剑阁的事件详情,自顾自欣赏林间景致,悠然自得。
南宫星沉吟片刻,道:“也许……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呢?她试探我身份的事也算是点到即止,对冯破也没有舍身搏命,恐怕……也不过是个临时调度的棋子而已。”
他沉声道:“兰儿,你仔细想想,暮剑阁中,谁与你表姑的关系最近?”
“家里能说动表姑的也就我爹和二伯两人。”白若兰马上答道,接着眉心一蹙,大惑不解,“可我记得表姑上山那阵二伯担了罪名正被关着,总不会是我爹指使的吧?”
南宫星犹豫片刻,只澹澹道:“只在这里猜测也无济于事。先不动声色,到了暮剑阁中再随机应变吧。”
沿着山道一路上行,不出多远,两边突然跳出两个穿暮剑阁装束的壮硕男子,喝道:“来者何人?到我暮剑阁地界有何贵干?”
白若兰一怔,道:“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那两人对望一眼,谨慎道:“我们是暮剑阁新入门的弟子,敢问姑娘是?”
白若兰怒道:“新入门的弟子,还敢在师姐面前无礼?”
其中一个顿时眼前一亮,恭敬道:“原来是兰姑娘回来了,恕师弟们入门太短,有眼无珠。我俩这就上山通报,敢问这二位是?”
白若兰按提前对好的说辞道:“这是我未来夫婿南宫星,那是他的随行侍女金姑娘。”
雍素锦暗暗哼了一声,微微垂头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那人哦的应了一声,脚下却并未动弹,干笑问道:“兰师姐,若云师兄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怎么,到盘问起我了?”白若兰柳眉一竖正要发作,袖子却被南宫星轻轻一扯,她疑惑扭头,见他使了个眼色,顺着向山道上方看去,才发觉上面竟还有七八个相同打扮的暮剑阁弟子,一样是面生的新人,她察觉到异样,只好道,“我哥哥和四大剑奴一道,应该还在路上,这两日多半就到了。”
“原来如此。我们这就去通知代阁主,近些日子咱们这里出了些麻烦,代阁主勒令加强保卫,阻扰了兰师姐,还请不要见怪。”
那人匆匆说罢,抬手一招,其余弟子重又埋伏进山道两侧,剩下他与先前那人快步上山,展开身法回报去了。
白若兰心下惴惴不安,低声问道:“小星,这……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星望着那两人远去背影,沉声道:“不好说,也许是你二伯准备加强戒备,也许……是准备殊死一搏。”
“殊死一搏?和谁?”白若兰神情更加紧张,小声问道。
南宫星唇角浮现一丝冷笑,低声答道:“要么是对头,要么……是碍了事的人。”
雍素锦用手扶了扶鬓边的发钗,懒懒道:“先上去好歹喝口热水再说。山道上这些废物,也值当在这儿耽搁耗神么。”
南宫星展颜一笑,道:“有理,走,上去再说。”
上次过来还是白若云大婚典礼,山庄门前热闹非凡,仆役管家迎来送往。
这次再到同样的地方,自然冷清了许多。
门前仅有的四名劲装卫士,也是白若兰并不认得的生人。
但大概是刚才上山的人已经通传,这些卫士到并未拦阻,而是恭恭敬敬打开门户,请他们三人进去。
刚一踏入院内,就看到一个素衣单辫,身段纤纤的年轻女子迎面碎步跑来,相貌与白若兰足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态怯懦,颇有些缩手缩脚之感,明明心里想极了姐姐,却在看到南宫星身边还有个生人后下意识的一躲,险些便蜷到白若兰身后,瞄了雍素锦好几眼,才怯怯道:“姐,你可回来了。”
这自然就是白若兰同父异母的妹妹,白若萍。
南宫星见她与白若兰十分相像,心底也有几分亲切,便柔声安慰道:“这是我的侍女,你不必害怕,叫她一声金姑娘就是。”
白若萍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她……她身上好大煞气,我胆子小……不敢看她。”
雍素锦忍不住笑道:“你也算武林世家后人,这也害怕,难不成没练过功夫?”
南宫星不由得暗自惊叹,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感知可真够敏锐,雍素锦为陪他上山,刻意收敛改扮,足足拿出了七八成逃命的本事,寻常江湖人都未必能看出什么异样,却被白若萍一眼看穿了满身杀孽。
白若兰忙道:“不怕,这是姐姐的朋友。她嘴巴厉害,人却……却还行,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跟着又连忙扭头解释道,“我妹妹随她娘亲,自小身子弱,以前还老能看到不干不净的东西,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胆子是小点,金姑娘可别见怪。”
雍素锦故意往白若萍那边走了两步,抬手摸了摸她细嫩无暇的脸蛋,笑道:“不见怪,我是什么货色自己清楚,怎么能怪人姑娘眼毒。啧啧……别说,你这妹妹跟你生的真像,你怕不怕小星夜里弄岔?”
白若兰先是一怔,跟着脸上一红,忙往白若萍身前一横,嗔道:“你乱讲什么。”
白若萍不明所以,一双大眼忽闪两下,悄悄咽了口唾沫,往姐姐背后缩的更紧同时,悄悄探头瞄了南宫星一眼。
“兰妹!你平安回来就好!”随着中气浑厚的一声低呼,白若松健步如飞向这边迎来,看他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多半也是刚刚回来不久,“若云呢?他怎么样?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白若兰想起哥哥,眼眶登时一酸,委屈道:“四大剑奴押着他正往回走,多半这两天就要到了。他们四个也……也太古板顽固,明明哥哥已经脱了罪,官府都出了布告,他们却一点不知变通,硬是照着原来的命令办事。”
白若松宽慰道:“不必担心,起码四位叔叔不会为难若云。若云的事情,二叔已经都知道了,原本打算召集江湖群豪见证的事已经终止作罢。若云回来,也不会有事。”
白若兰奇道:“是谁来通知的二伯?二伯这么容易就信了?”
白若松微笑道:“是峨嵋派的宋姑娘,灵秀五娥中的宋秀涟。这姑娘当真热心,唯恐咱们家错待了若云,日夜兼程骑马赶来,将所有事都解释的清清楚楚,连这次逃婚的内情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她到的当晚,冯大人托人捎的信也上了山,两相印证,哪里还有不信的道理。”
南宫星眉心微皱,道:“宋姑娘是独个来的?”
白若松一愣,道:“怎么?她还有同伴随行么?我们没见到啊。”
南宫星嗯了一声,心中暗忖,十有八九,白若麟也已经回来,他疯病要是好转许多,这诺大的白家,有的是他藏身之处。
有宋秀涟在,他不需要冒险袭击家中其他女子,更不容易露出形迹。
白若松看了一眼南宫星,忽一抱拳,道:“这次的事前前后后,真是有劳南宫兄费心了,不光自己尽心尽力,人还没到,就让帮手先来给我们白家助阵,真是感激不尽。”
“帮手?”南宫星又是一怔,他的确安排了帮手,但算算行程,不会比他来的更早才对,他担心有诈,问道,“确定是我安排的么?”
白若松哈哈一笑,道:“上次她还是和你一起来的,不是你嘱托,我们白家哪儿来这么大的面子,请动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侠出手。”
“碧姑娘?”白若兰也吃了一惊,连忙扯了一下南宫星的衣角。
南宫星也知道崔冰武功低微,全靠扮相死撑,她来帮忙,实在起不到多少作用,只好一边暗自叫苦,一边道:“碧姑娘没跟我说会来帮忙,我也是这才知道。”
白若松一愣,跟着看了一眼雍素锦,笑道:“你们两个没商量过?那还真是心有灵犀,这次过来,竟都带了个侍女陪着。”
“侍女?”白若兰满头雾水,看着南宫星道,“冰……碧姑娘她带了哪个侍女啊?”
南宫星脸上却是一喜,颇为明显的松了口气,笑道:“当真有趣,白兄,我和她可不光只是都带了侍女这么简单,如果我所料不差,我们两个的侍女,武功只怕也是不相上下,放在江湖中,说不定能齐名并称呐。”
雍素锦眼中精光一闪,颇为兴奋地抬起了头。
白若兰眨了眨眼,还是理不清头绪。
白若萍一直十分紧张的关注者雍素锦的动向,一见她神情忽变,吓得身子一颤,恨不得拉着姐姐赶忙走远一些。
白若松当然不懂这话中机锋,只道:“二叔还在忙着处理门派事务,最近家中收了不少新徒,大家伙都忙得分不开身,我昨晚才到,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一直忙到现在,如有怠慢,南宫兄请不要见怪。兰妹,碧姑娘还在上次安排的住处下榻,南宫兄要是想见,你就先带他过去。萍妹,你别耽搁太久,你娘和三叔的药都快煎好了,丫头们笨手笨脚,你还是去照旧盯着。”
白若萍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了看四周,又抿紧了嘴巴,点了点头,拉着白若兰的手轻轻摇了摇,微微点了点头,道:“姐,我过后再去找你。”
白若兰打发走自家兄妹,连忙看了一眼南宫星,低声问道:“崔冰带了谁来?”
南宫星苦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白若兰大感好奇,当即便催着一路往那边去了。
一路上仆役丫鬟竟换了大半不止,碰见十来个,只有五人认得白若兰,恭恭敬敬上来问候行礼。
“家里怎么感觉哪儿都不太对劲……”白若兰蹙眉咕哝一句,抬手推开院门,径直走到客房前,照那没挂锁的唯一一间推门而入,笑道,“碧姑娘,你这次是带了谁搭伴啊?”
没想到崔冰多半正在里间,门内霍然站起的,却是个她不认得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约莫双十年纪,浓眉如刀斜斜挑起,眼角微微上吊,乌黑眸子不见一丝波澜,鼻梁高挺,唇瓣微朱,不过是没有笑意,一股森冷之意便扑面而来。
她身上虽是颇为朴实的侍女打扮,但与崔冰假扮所穿的颜色却是一模一样,青翠如叶。
而最能掩饰崔冰身份的那把宝剑碧痕,却背在她的背后。
白若兰正要开口询问,身边突起风声,雍素锦一闪而入,尖尖发钗捏在手中当喉直刺过去,伴着一声笑语:“碧姑娘,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