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地想压抑住自己喉咙里的哽咽,以至于满面狰狞,死命地在自己的临时床榻上锤了一下,像个被激怒的猛兽一样咆哮了一声。
愤怒、仇恨与委屈已经充满了他的心,他似乎是路达,又似乎变成了一个别的什么人——他不再震惊或者纠结于阿姝的身份,对这时的路达而言,阿姝是什么身份,已经无关紧要了。唯一重要的,是他爱那个女人,而她已经死了,尸体不知道被人扔到了什么地方,只剩下一片光华不再的指甲,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冷得让人脊骨发凉。
路达的指甲掐进了床铺中,将脸埋在上面,传出闷闷的呜咽声。
记忆中很多事失了真,只剩下那些偷偷摸摸地指着他的后背说三道四、面带不屑的年轻姑娘们,幼年是像小畜生一样被人轻慢地对待,随便打骂,或者还有更早的时候,那阴冷的囚牢,以及卡在手腕中疼到骨子里的镣铐……最后,定格在了长安那张疏离而冷淡的脸上。
是了,当年他骤然听见那老疯子说得话,明明触动到了他的心,可事后却就那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当时的身份么?
假装不知道,他就依然是那众人景仰的第一刀的徒弟,可以披着甲胄在城中趾高气扬地巡查,而不是那个衣衫褴褛,一辈子无法化兽,只能任人驱使的下贱奴隶胚子……
路达忽然低低地冷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形如疯狂一样——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么?偷来的东西果然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事到如今,他已经是督骑,可是放眼那东海二十城,哪个把他放在眼里了?
青良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因为在华沂走了以后,十分忧虑地蹲在路达的帐子门口,直到天已将暮,青良腿都蹲麻了,路达才露面。
青良连忙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关切地看着他,路达的眼中布满血丝,表情却是诡异的平静,仿佛酝酿着风暴的大海一样。
青良张张嘴:“路……”
路达抬手压下了他的话,眼睛盯着地面说道:“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青良一怔,只听路达接着道:“我知道了,那女人骗了我,利用了我,她如今……如今可是死了么?”
青良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补充道:“她……唉,你不要为了这种人伤心,她是被城主抓住的……唉,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而且这人狡猾得很,王和城主都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路达古怪地笑了一下。
青良眼见他的模样,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好了。
路达却收敛了表情,走过来,单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感叹道:“好兄弟,多谢你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青良半晌没反应过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之后,路达仿佛恢复了正常,看似毫无特别之处,甚至青良还看见他笑了一下,然而青良总是觉得心有不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天夜里,青良怀着这样的疑虑重重躺下,一合眼就噩梦连连。
睡到半夜,青良忽然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心跳如雷。
不对——青良不知怎么的想起来——肯定有什么不对,路达对他从来都是废物长废物短,心情大好也不过是叫他一声名字,什么时候说过“好兄弟”三个字?
青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自己的帐子,魔障了似的奔向路达的。
路达的帐子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第90章
青良背后的汗毛都炸起来了,被夜风一吹,一头的冷汗倏地蒸发,叫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一道惊雷压了下来,像是一把利器,蓦地划过夜空,片刻后,仿佛压抑着什么不祥的雷声,才从大地深处隆隆地传响开来。
从没有人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听到过这种仿如盛夏的雷,青良简直怀疑这是在预示着什么,他忽然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滚了起来,大步奔向了最外层大关的城楼上,焦急地往下望去,可是阴沉沉的夜色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天色愈加凝重,长安挂在几乎垂直上下的山壁上的藤蔓上,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那石破天惊一般的雷声正好惊醒了他,他一激灵,这才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松了,险些吓出一身冷汗来。
长安脸上烧出来的红晕已经褪下去了,不知怎么的,惨白得就像是光泽暗淡的瓷。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子,每一下心跳都像是跳空了似的,整个胸膛都跟着没上没下起来,这叫长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闭上眼,将藤蔓缠在身上,没受伤的手掐住了另一只手的无名指——这是阿叶告诉他的方法,也不知是真管用,还是他的心理作用,过了片刻,长安似乎觉得自己好了一些。
他睁开眼睛,微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肩膀和胸口,继续一声不吭地往上爬去,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再一次险些要了他的命的潭水。
随后,细密的雨打了下来。
近海的地方比内陆的冬天好过得多,可毕竟还是天冷,冰冷的雨丝细密地落了下来,里面好像夹杂着冰一样,打在皮肤上,人不一会就冻得没了知觉。
长安没理会,他就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整整吊在山崖上一宿,直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散开,第二天破晓的时候,他的手才第一次扒住那崖顶的石头。
长安一身的青紫伤口,连下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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