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那样一个如鲠在喉、如眼中刺、如目中钉的宿敌。是该了结的时候了,华沂想着,他和荆楚,迟早要一决胜负,迟早要你死我活的。
华沂的脸有一刹那褪尽血色,又在下一刻由白转红,直到双目中都充了血。
“荆楚不死,我可真是生不如死啊。”华沂在空无一人的帐子里忽然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的手指硬生生地将坚硬的写了字的皮子戳了个洞,字迹被他揉得很快就模糊了,血管跳动得剧烈了起来,这一回,没有烈酒,他的血便自己沸腾了起来。
最初的惊慌与失措搅合一通过后,此时已经完全冷却下来了,渐渐从他的身体里面退了出去。那些多年来他一点一点积攒在身体里的戾气却不受控制地奔腾起来,华沂的牙关在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被咬得咯吱作响。
他的脸颊的线条绷得紧成一线,几乎泛起青来。
在外面热锅蚂蚁一样转了不知多少圈的陆泉忽然看见华沂推开门露了面,便是一怔——他觉得他们的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然而又说不出是究竟哪里不对。
华沂对他招了招手,陆泉便摸不清头脑地走了过去。
“王?”
“今天晚上,你叫大家把东西都吃饱了,准备好干粮,带上,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华沂双手背负与身后,神色平静地说道,仿佛他对此已经深思熟虑万无一失了一样。
陆泉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是。”
然而下一刻,陆泉又听见华沂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说道:“这回我要把他的皮扒下来,做一张人皮椅子摆在王帐里,也不知道人皮椅子软和不软和。”
陆泉:“……”
华沂嘴角擎着笑意,眼神却冷冷的,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扫了陆泉一眼,眼珠是石头做的,沉沉地透不出一丝光来,转身往营地里走去。
陆泉张张嘴,脑子里的疑问与惶惑挤成了一团,几乎互相踩踏起来,乱得仿佛一千头野猪踩过的树丛,一句人话也说不出。他尝试几次未果后,再一次自暴自弃地绝望地想道,为什么索莱木不在这里呢?
谋臣这种事哪里是他这粗人做得来的?
然而也是说谁谁就来,就在陆泉两眼发黑的时候,一个侍卫忽然跑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封脏兮兮的信件,双手举过头顶交到陆泉手中,气喘吁吁地道:“长老,这是大长老从北方的来信!”
陆泉简直像是得了天神的指示,忙心道一声侥幸,奉若神明般地双手接过来,急不可耐地用小刀将捆着信的牛皮筋挑断,这才展开了上面包的皮子。
长途劳顿,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磨损,却并不难以辨认,索莱木写道:“若王亲临战场,千万稍安勿躁,一定稳住他,无论如何,等我第二封信送到之时,方能动手。”
没有只言片语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说,反而给他布置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陆泉险些两眼一黑——这救命大神不是来救命的,是来坑人的!
针对此事,陆泉思考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的方法——他走进了华沂的帐子中,将索莱木的字条交给华沂,然后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等着王和大长老跨越极北的遥远对话结果。
他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华沂看完以后沉默了不过片刻的光景,就把索莱木的信架到火苗上,烧了个干净。
“照常出兵。”他嘴角绷得紧紧的,干脆利落地说道,“索莱木……他懂个屁!”
陆泉待要分辨,话还未出口,便被华沂打断。
华沂看也不看他地说道:“我问你,男人生在世间,是该带着繁文缛节、整日里机关算尽地谋划,还是拿起你的刀枪,亮出你的爪牙,去砍断你敌人的脖子?”
陆泉一下被他哽住了,过了片刻,只见陆泉二话也不说地躬身道:“是,我立刻叫人去准备!”
兽人的劣根性,禁不得激将。
华沂看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在他还年幼的时候,父亲带着大哥出去,将他和三哥留给了二哥荆楚照顾,那时候荆楚待他们还很好,脾气温和又有耐心,三哥很快被他喂了吃的东西哄睡着了,只有小小的华沂才睡醒不肯闭眼,自己安安静静地玩一个木头削的球。
荆楚见他脾气温顺,便坐在一边走起了神,他从少年时起,便总是想很多事一样,有一点像索莱木,直到小华沂不小心把球掉在了他的腿上。
荆楚捡起了球,温和地递给他,华沂伸手去接,露出手上的银色兽纹。
那时,他那讨人喜欢却总显得有些奇怪的哥哥面色复杂地望着那道银纹,对他说过这样几句话,直到多年后,依然印象深刻地被华沂偶然想起。
他说道:“你知道么,我听老人说,很久以前,世上是没有兽人的,要么是人,要么是兽,谁也不会变成谁,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乱了套,兽是不会变成人的,它们没那么聪明,只有人能变成兽,这样他们就能忘了做人的廉耻、也忘了自己是谁,假装自己无坚不摧,你说不可笑么?兽人……才是不堪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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