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游动的太子蟒袍,似是清晨一推门,恍惚半梦半醒之中望见的神仙剪影。
可是白榆却从他平静温良堪称清风朗月般清隽到极致的脸上,品出了压抑的疯狂。
他的手指扳着小木屋粗糙的房门,似玉的指尖因为用力,泛着惨烈的青白。
白榆在他指尖退尽的血色之上,读出了他浓烈的将要化为实质的杀心。
门外还站着几个身着侍卫服制的人,其中一个把雪亮的刀刃压在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之上,小姑娘看着白榆已经是被吓得泪流满面。
白榆在本能地要关门没有成功之后,在自己心中搜寻了片刻,发现很糟糕,她短时间内没有逃脱的可能。
她实在想不通,她的计划不算天衣无缝,却也绝不是漏洞百出,谢玉弓定会疯狂寻找她,可被这么轻易被太子找到,白榆总觉得荒谬。
总不能是太子一直密切在关注她吧!
她在被谢玉山的滚滚杀机彻底围拢住的时刻,她脑中疯狂转动,略过了好几个谎言的版本。
虽然之前在船上决定不再撒谎,可是涉及生命,没有等死的道理。
但是最终都湮灭在了谢玉山眼中的疯狂之中。
行不通。
他们两个人是“生死仇敌”现在对方正在疯狂的压抑心中的仇恨,白榆喘气都会让他愤怒,再说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因此白榆决定暂时沉默,就像无法反抗的小动物被抓住之后,尖叫的越高,被咬死的越快。
她和谢玉山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堪称平静却又诡异地对视着。
一个压抑疯狂,一个……假装淡定。
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阳光彻底在丛林的尽头升起,白榆感觉自己被晃了一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才把有些僵硬的手从门上垂落下来,拢了拢自己身前的衣物。
无比平静地开口说道:“放那个小姑娘回家去,这一切跟她一个平民没有任何关系。”
白榆说的话对谢玉山的侍从当然是不好使的,不过很快谢玉山也收回了抓在门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和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的手指有些僵硬。
不过他微微朝着身后抬了抬手,只见那个把刀横在小姑娘脖子上的侍卫,立刻就放开了手。
小姑娘长时间被人拎着又被刀抵着,实在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被放开之后直接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地看向了白榆,开口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妙人法师……”
白榆温和地看着小姑娘,看着这个为她提供了便利也消解了寂寞的小孩,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了笑说:“跟你没关系,快点回家去吧,等我走了之后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给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过两日晚上的时候你偷偷过来拿就好了。”
“渔网我已经补完了,但是……”白榆没有再说下去,她不可能再教小姑娘抓鱼了。
小姑娘哭得像一个化掉的泥人,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下,更是泥泞一片。
她自出生起就是一路的颠沛流离,好容易逃到了皇城周边落了脚,却也被那巍峨的高墙阻隔了安逸。
母亲又病重,生活的重担压在她弱小的肩膀之上,她已经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了。
只可惜她从未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
她所经历的最险恶之事,也不过就是在逃荒的路上险些被人拖到暗处糟蹋,但是那也并不殃及性命。
因此她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哆哆嗦嗦地看了在这等场面之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岸立在那里的白榆一眼,心中的愧疚伴随着眼泪一起涌出,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妙人法师,才招来了这些人。
只是她无力承担这样的后果,家中还有瘫痪在床的母亲等待,她最后只能泪流满面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去。
一边跑一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对不起。
但是这件事情和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完全不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白榆最开始跑出来的时候,想过会被人找到,会被谢玉弓找到。
娄娘再怎么宁死不屈,只要谢玉弓真的用上那些手段,娄娘即便是不开口,谢玉弓也能从她的举动甚至是痛苦的表情之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白榆又很笃定,谢玉弓不会真的对娄娘用过激的手段。
她自己不敢去面对谎言被揭穿之后,谢玉弓会有什么表情,会问出什么问题,会用怎样不可置信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敢去赌一个人的感情。
可是她却敢笃定,谢玉弓不是真的穷凶极恶泯灭人性之人。
他不会对一个年岁大的奴仆行酷烈手段去逼迫。
谢玉弓恶煞形容,却生着柔软多情肠。
他从内心之中,向往的东西从来都是纯善而平和的,否则他也不会对一个“摧毁”他的人动心动情,也不会那般轻易地便被拙劣的谎言所欺骗。
只是血脉至亲厌他弃他,他毕生所奢求的一切旁人唾手可得,他却需披甲执锐碎骨融肌地去争夺,才显得他那么急功近利阴鸷可怖。
否则他不会在她跳下博运河,明知她是逃走,却还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跳下来,试图抓住她。
他是以己度人,生怕她溺死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