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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梦萦芙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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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队的老师通过关系开启了一扇小木门。几座破败却雅致的古建筑扑入眼帘。其间青翠葱茏着古树、苦竹、芭蕉等。拾级而下,青苔侵阶。我黯自诧异,这里竟锁了这么一院子迟暮春意!这春意凄清、碧绿、寂静,能让浮躁者沉静,倦怠者清醒。

    以上录自我中学时的一篇作文。记述的对象当然是芙蓉楼。那是八十年代初。我们学校文学社成员被组织从县城到百里外的黔城春游。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远足。当时芙蓉楼尚未开放,就那么一个院坪。过院坪出那行将倾圮的大门,潕水就横在眼前。它打着漩涡,将平明送客遥寄冰心的故事冲激得似有还无。

    一个有着古奥哲学思想的叔公当时看了我的作文,说,感慨“春意”一句出语与年龄不相称,因而不祥。我惶恐而疑惑。因之对芙蓉楼一亭一楼、一草一木,再忘不掉,历久反倒愈加清晰。

    六年后,属于“我自己的”第一间住室与芙蓉楼仅一墙之隔。我不明白这一切是否于冥冥之中早被注定。当时我正值做梦的年龄。自然就认识了墙那边的二位:一位喜用香烟盒纸做许多朦胧诗,一位能将民族歌曲唱得雄浑亢亮。二位也一边做芙蓉楼的管理员,一边做梦。我出入芙蓉楼便如出入自家菜园那般随便和频繁。

    这时的芙蓉楼已今非昔比。多了许多门墙亭榭和一个绝大樟树根雕,却无了一些古木(雷击无的)。也许印证了“习以为常”一词,芙蓉楼的一切对我已没有了初见的震醒作用。它带给我无限热闹与欢娱。记得一个夏夜,无月有星,我们把小游船合力溯流弄至一个荒洲,用啤酒冲灌一通喉咙后,信舟漂下。我和喜于烟盒纸上写诗的那位朋友躺在舟中,善歌的那位却立于舟头,唱一支艳丽激越的歌。诗友显得很享受很陶醉,那歌的词曲作者便是他。我也很沉醉,只觉得那歌声化作薄雾,那样舒贴地散布在河面,轻柔的夜风不能将它吹起。哎哎,那时一切全那么美妙,莫可言说。

    时间又过了数年,我无来由地对世事渐生沧桑感。心境是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人生际遇的。不久我流浪到清水河畔的一个小镇。出于应酬,我陪人游览已显陌生的芙蓉楼。昔日的歌者已读了师范到一所中学校鼓操各式乐器。那诗友四川浙江流浪一通,又回到黔城娱乐场风光一阵,末了到我住室,空泛高远地闲谈一夜。我默默静听,无一言作和。天亮,诗友看看我,走了。三月后其母托人问我:知其子去向否?我大惊。又一年,一个愁思扰人的冬日,有人敲门,开视,则诗友,已是光头而僧衣。这是闲话,不提。

    我陪友人首先瞻仰那愈见倾斜的大门,在古柏、碑廊前驻足片刻,又去半月亭凭栏看鱼,然后“风乎”主楼一切在一种懒懒的心态中进行。蓦见一清癯老人在院中扫集金黄落叶,一中年男子在院角竹丛间读书。立知错了,今方盛夏,落叶何来?又知不错,我是见着唐时王县尉、清时龙知县了。他们全那么安祥!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读懂芙蓉楼了!

    ——我曾经在古城永州待过。永州很美,但我一直认为不如柳宗元永州八记美。换言之,永州八记言过其实。现在我忽然觉得永州美,美如柳文。

    我因此顿悟要看懂芙蓉楼,你就得想到唐朝,想到整个五溪流域,想象古龙标的景况与王昌龄的高风亮节,也想到龙知县在龙标的读书作文公务生活之种种;更需要一种阅历,一种心理历程,你才能懂得这园子那石、那树、那亭、那楼,你无着无落的神思一时幸许能得到休憩。

    我把这心得与朋友说出,朋友莞尔颌首。我想,我原来对芙蓉楼的认识为何就那般肤浅呢?寻思大概源于狭隘(狭隘是人生大忌,许多痛苦烦恼全源于它)。那么我现在这“豁然开朗”怎见得不是另一种狭隘呢?我旋即自失。

    不久前,一辆卡车又把一车家具和我拉回黔城,我又天天望见芙蓉楼了。但何尝真正读懂了它?

    芙蓉楼,你让我永远魂牵梦萦,猜详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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