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闹铃准时在早晨6点钟响起。自从三个月前他阴差阳错在那张本不该属于他的招聘简历表上填上“苏震东”三个字,他就不得不夜夜伴随这闹铃醒来。
熹微的晨光从暗红色的窗幔缝隙间悄悄溜进来。同时溜进来的,还有院子围墙外隐隐的车流声和早行人踢踏的脚步声。透过这丝光亮,可以看出房间的大致轮廊:十来平米的空间,进门左侧是卫生间,正屋南北两侧靠墙相对置放一床、一电视柜,靠窗一张小圆桌、两把简易坐椅。典型的三流宾馆模式。
意识命令他立即起床,而身子却在被子里懒得动弹。昨晚他加班到深夜12点,紧赶慢赶才帮财务部把这个月的报表做平,当电脑显示屏出现“现在可以安全的关闭计算机了”的字样时,他的两眼沉重得几乎托不起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树脂眼镜了。因为年关在即,作为省工商银行科技部的业务骨干,财务部的事本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但他是注册会计师。当初他能从全省100多名应聘人员中脱颖而出,成为6名定向招聘人员中的一员,除了银行专业本科毕业、电脑技能胜人一筹外,拥有全国注册会计师的资格证书,也是他最终战胜众多对手,被省行选中的一个理由。省行需要这样的复合型人才。这一步跨的非常大,一步从岭南一个小县城迈入省会大都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工作需要人手不足的时候,各部门之间互相拉用是常有的事,加班加点更是责无旁贷。出大门的时候,门卫似乎对他有些怀疑,这人怎么老是深更半夜地加班?是不是领导给他压的担子太重了?出租车还未停稳,他就踉踉跄跄地一头钻了进去,说声“东门外伍道什字”就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眼迷糊起来。
铃声聚然响起,同时醒来的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先去渭阳那边。咋天下午三点,小王打来手机报告,称渭阳那边财险公司年终决算遇到了一点麻烦,要他这个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马上赶到公司。作为一名新聘用的财险公司副总经理,渭阳有一个宽大的办公室每日为他开放着,处在试用期间,也丝毫不敢懈怠的。但渭阳那边,目前还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工作岗位。在他还没有决定是辞去一头,还是两头兼顾的时候,他必须将自己的另一半工作包括生活转入“地下”状态。
为了维持这种状态,他必须赶在5点30分以前干完诸如洗脸、刷牙、梳头等等一切省略不掉的烦杂事务。因为忙,已经三天没顾上刮脸,下巴的胡须与耳朵后面的汗毛快要串通一气与过早谢顶的前颅合谋作他年老的伪证了。于是他出门时特意带上了剃须刀。
他把刮脸的事情放在公交车上做,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大清早,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奔忙,顾不上管别人的闲事。时间刚好卡在六点零五分,正赶上去渭阳的大巴。多少次都是这样。从下车处到售票口有几步路,需要几秒种,他十分清楚。买票时,售票员抬头一见是他,去哪站,根本不用问。他接过票,笑笑,说声谢谢,扭头再奔早食摊。从古城到渭阳,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足够他吃一餐方便面。没有水,干吃,喝矿泉水。或者抓两个菜包子草草了事。嘴里嚼着,耳朵里还不忘塞副耳机,听音乐听新闻更多的则是听疯狂英语或股市行情。
二
“脚踏两支船”通常是指恋爱中的男女关系,这一句从乡下老家早就听熟的俗话,眼下应正应在他求职的作法上。背着自己的女人与别的女人往来私通,是不道德的行径;背着自己的工作单位与另外的单位暗中往来,也应该不是一件能让人理直气壮的事情。想当初,自己多么渴望逃离岭南的小城。在此之前,又费了多少周折。两年前,正当他决定辞掉县工商银行营业部信贷员工作南下广州自谋生路时,得知省工行面向全省内部系统招聘计算机管理人才的信息,就悄悄的报了名。因为行里不放,必须悄悄。也因为过去分行几次欲借调他都因为提前走漏了风声而无端夭折,所以这一次他更应该悄悄。结果,他的名字出现在录取的6人当中。县行行长一时傻了眼,这家伙,怎么会突然一步登天,从县城奔到了省城。这才有些明白,为啥这娃整天龟缩在单位机房里,没明没黑地捣鼓那一堆铁疙瘩,啃一些莫明其妙的书籍。真是有心人天不负啊!
应当说,他一步登天,该知足了。大学的同学在省城欢迎他:这下,你该好好蓄蓄你的头发,找个女人过日子了,要不,再这样下去,怕真要上武当山当和尚了。他嘿嘿一笑:是的,是的,该成个家了。可他却迟迟没把心思往这方面放。
远在县城的一帮老伙计眼羡他远走高飞,不时地叮嘱:苟富贵,勿相忘。有好消息了,别忘了给哥们吱一声。他记在心里。第二年春上,果然就有好消息。报载永安财险公司招聘员工。他一个电话打回老家。伙计们一哄而上,全报了名,并劝他也跟大伙儿一起走。一个好汉三个帮。说不定那天事业闹大了,哥们兴许会一搭大红大紫大富大贵呢。说得他心痒痒的,抱着打水漂的心态要了一张报名表。
一个星期后,老伙计们望眼欲穿没有盼到录用通知,而没把此招聘当回事的他倒被省财险公司黄总叫到办公室,说:你的个人简历我们看了,大学本科毕业,注册会计师,从事银行工作十二年,基础不错。这次笔试成绩也不错。我们决定用你,并且给你一个分公司副总经理的职位,年薪5万元。当然,这是初期,公司发展了,薪水还可以不断上涨。怎么样,有信心么?有。当时,他回答的干脆利落。他知道,此时此刻,尽管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也必须要有这个自信。黄总又说了:不过,你的具体岗位不在省城,而是渭阳市,当然,距省城也没有多远。结婚了吗?他摇摇头。黄总点点头。他有一丝犹豫,但他不能把这点犹豫表现在面部上。好,就这样,给你三天时间办好工作手续。黄总说。
从黄总办公室走出来,他有些发懵,一念之间,他就面临调换新的工作。哥们欲求之不得之,而他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觉得对不起他的哥们,好象他卖了他们。
三
如果他耳朵里没有塞着耳机,就不会与一个姑娘发生争吵。可如果不和那个姑娘发生争吵,也就不会有他和她后来的故事。由于李阳在耳机里教开口发音的声音太大,他听不见耳朵外面的任何声音。也由于闭着眼睛,他也看不见眼睛外面的任何事物。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什么东西钳住了,扭过头,才发现是一个漂亮小妞正用一双白嫩的小手揪自己的耳朵。他怔住了。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公交车上调戏——不,应该叫什么调情?是人们所说的暗娼么?似乎不象。姑娘面色并不温柔,而是愠怒的样子。劈头就问:你长耳朵没?你踩着我的裙角了知道不?愣叫都没反应!哦哦哦,对不起,没听见,这不,耳朵不塞着呢吗。赶快抬脚。女子没再继续说什么,脸板得平平的,两眼转向车窗外面。
大巴准时在8点一刻赶到渭阳市。出车站,化5元钱拦辆的士到单位。每次都是如此。坐车的小票攒了一抽屉没处报。但一月下来,两头工资加起来有7000多元,值!
出租车在财险公司的大门口抛下苏震东。
从下车那一刻起,苏震东又不得不开始搜索脑子里储存的有关副总经理应有形象的知识。前一段时间,他给自己设计的一套副总经理行为举止规范基本上都派上了用场。只是一回到省城原来的单位,又得将自己放回到一个银行小职员的位置,这样倒来倒去,感觉上总有些不大习惯,但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有很多新鲜的感受。
一进门,碰见他的人都恭敬的和他打招呼:苏总来啦,或者说:苏总早上好!勤杂工早就将办公室桌椅擦得一尘不染,桌上的茶杯已冒开了热气,房间里暖融融的。他将手包和围巾挂在门后,坐在宽大的板台前开始一天的工作。那感觉就象刚从地下室坐电梯上到了摩天大楼的顶层。而当他干完一天的工作,来不及吃饭,就又得急急火火原路返回省城,去继续完成省工行科技部的工作。好在科技部的工作比较有规律,与另一个小伙子倒班守机房,监视和维护设备,按月上报有关数据。机房是全行计算机网络中心,必须保证全天24小时运转。不出故障的时候,工作比较轻松。但恰恰因为比较轻松、单调,甚至近于机械,年复一年,才让他受不了。他过剩的精力没处释放,潜力得不到发掘,所以工作时间老走神,常常思谋机房以外的事情。
倒班的小伙子姓汪,西南财大毕业,学历比苏震东高,但他安于这份工作,原因是,这份工作不用太动脑子,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满足他上网聊天、游戏或了解股市行情。他可以在机房一呆三天三晚不吃不喝。是一个明符其实的网虫。这正好给苏震东留下可钻的空子。他以小汪正处恋爱期需要夜晚为由,主动提出把夜晚全让给他,并立下一份君子协议。小汪感激不已,说,结婚的时候一定请苏震东当伴郎。并催他也要抓紧,如果实在物色不到了就告他一声,他的网线比他长。
苏震东点点头,抿嘴一笑。
几个月下来,他明白渭阳这块业务比黄总描述的还要糟。经营管理远不如银行规范,尤其是人员素质太差,已经不能满足业务发展需要。前不久,他专门向黄总汇报了这些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黄总表示理解并同意他的工作思路。所以,他准备和渭阳分公司郑总通气后,趁着年末员工合同期满,对不符合条件的员工进行一次大清洗,同时再新招一批符合条件的员工。
招聘广告通过当地报纸和电台、电视台全都打了出去。应招者却并不踊跃。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这天,他决定亲自到招聘现场看看情况。
报名表上登记了20多个人。对一个拥有40万人口的城市来说,这20多个人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是公司在当地的形象出了问题,还是这份工作对青年人缺乏吸引力。最后,他把原因归结为公司由于处于初创阶段,要得到人们的认同还需要一个过程。
总算又有人来了。来的人恰好是那天在大巴车上与他争吵的那位姑娘。姑娘愣了一下,苏震东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笑说:欢迎您的到来!姑娘迟疑了一下,问道:哦,你也是来报名的?未经他开口,旁边一位员工忙向姑娘介绍道:他是我们公司的副总——苏总。姑娘不相信似的重新打量了一下苏震东,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苏震东觉得这姑娘蛮有气质的,形象也不错,不想轻易放过,就走过去:怎么,不想试试?
姑娘摇摇头:永安财险没多大市场,也就是说没什么前途,况且
你的顾虑可以理解。我
本来,他差一点要说我之所以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留在这个公司,也是担心它的前途问题。但话到嘴边,敢快收住,改说道:我想,也许因为它还处于初创阶段,所以还不为大多数人所了解,但我相信只要坚定信心努力开拓,它一定会后来居上的!这要看什么人去做。
他一番慷慨陈词,几乎把自己都说动了。一旁的人见他俩似乎是老熟人,就都劝道:报名吧,我们公司正重新组合人员,都是年轻人,待遇也很不错的。要不,先拿份简章看看,想好了,再来。
姑娘犹犹豫豫地拿了一份招聘简章离开了。在一个星期后的新员工见面会上,苏震东见到了那个姑娘,她叫李冬梅。从简历上看,以前也是干银行的,曾在一个储蓄所里工作过。
四
闹铃准时在早晨6点钟响起。今天是年末最后一天。省行科技部和渭阳公司将员工述职安排在了同一天进行。科技部的述职时间是部领导安排的,他无权作出更改,只有被动的服从,但作为副总,渭阳公司的述职时间他完全可以干预。由于述职这件事是公司班子会议定下的,大的时间他没法改动,但可以在上午下午发言先后顺序上作以调整,这样一来,就避免了“撞车”考虑到省行这边是自己的主业,必须先赶这一头。述完这头,再打主意逃离现场,奔赴渭阳接着述职。好在述职报告他已经提前打印好,不必再思考该讲些什么。
为了赶时间,他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台述职。掏出口袋里的稿子就念。念着念着,发现有些不对劲。台下有了哄笑声。再仔细一瞅,完了,搞混了,他竟然把在渭阳公司的事情拿到省工行科技部来说。下面有人喊:吃错药了吧!秦处一脸严肃地问道:怎么搞的?苏震东立即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帮朋友写的一份述职稿子,拿错了。说着,慌忙将另外一份稿子掏出来。这才遮掩了过去。象做贼一样,他的额头竟冒出汗来。
述职下来坐在椅子上,不知台上的人都讲了些什么,只听财务部的赵宝琴在耳边嘀咕:小苏哇小苏,不是我说你,也难怪茹亚看不上你,脑子里一天都装啥了,神神叨叨的,连个述职报告都让你东扯西扯弄成这个样子,还能怪谁呢?你猜人家背后咋说你吗?苏震东摇摇头。赵说:说你神经病,不正常!
管他呢,爱说说去吧,他苏震东不在乎这些。眼下他犯愁的是如何再骗秦处长一次,怎样顺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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