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他不吃不喝,几近晕厥,惶惶不可终日,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争了。
一开始,单纯赤诚的小太监,之所以会一步步去攀附权势,一点点变得心狠手辣,为得就是保护他的姐姐。
如今,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死了,他还去那冷情的王宫苟延残喘什么呢?
后来是他手下一个小太监,见不得掌印每日浑浑噩噩,将‘白通真人’引荐给他。
从一个低等太监走到司礼监掌印,步步维艰,打落牙齿和血吞得来的一切,他要拱手放弃。
只要能够重来,不管蓝芷是如何恨他怨他,或是报复他,他都无怨无悔地受着,只要他的姐姐,能重新活过来。
白通真人曾问他:“你放弃所有,换了重来的机会,若是这一次,她不再爱你了呢?”
世人都道,嘴唇薄的人,最是薄情。
那薄唇轻启:“重来一次,不要她再爱我,唯愿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第24章片儿川(二)
蓝芷问了门口当值的宫人张荦的去向,一气之下追了过去。
张荦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且他落荒而逃本就步履匆匆,蓝芷紧赶慢赶,也未见那个靛蓝的身影。
她正在巷子里喘息小跑,霍然迎面冒出个人影,撞得她差点跌倒。
是个醉醺醺的太监。
“哪里来个不长眼的,你爷爷都敢撞!”那太监踉跄着爬起来,又借着月色隐约瞄到来人是个齐整的姑娘,“呦,小脸蛋如花似玉的。”
醉酒的人色胆包天,借着酒劲儿,就要上手。
蓝芷灵活闪身,狠狠给了他一脚。
黑灯瞎火,蓝芷也不知自己踢到了何处,反正那太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她又望向前方,漆黑一片,四周不见半个人影。
月黑风高,外头不安全,蓝芷脑中一热,不管不顾地独自追出来,也没个人跟着,这会儿才觉察出有些害怕。
罢了,找张荦讨说法,也不是非要今晚,也不必急于一时。况且张掌印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难撬开他的嘴。不如先回宫,从长计议。
蓝芷胆子本就不大,也有些怕黑,双手攥握在一起抚上胸口,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敏感地察觉出身后有个轻缓的脚步,一直跟着。
她吓得碎步迈快,那脚步也变快;她忽一下立在原地不走,那脚步也停驻,不靠近也不远离,像是她背后的守护神。
就这样试探了几次,蓝芷想起几年前,她去皇帝寝宫教祁澹读书时,那个每晚拎着橘红小灯,替她照亮前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
蓝芷不用回头也知道了,这脚步是谁。
方才情绪挑拨冲动地追出来,如今吹了会儿冷风,蓝芷冷静下来,似乎她穷追不舍时,他只会躲,反倒是她半路遇到醉酒的歹人,他自己就不声不响地出来了。
她默默往前走,没有回头,任由那个无声的影子一路将她送回宫。
就像是初遇朱墙角那只怯懦的小野猫,她怕自己一回头,那只小猫就又羞赧地将自己藏起来。
张荦别有用心地接近苏贵妃,为陈锦年办事,已经半只脚踏进汹涌的权势之争,该和蓝芷保持距离。
前世到底是谁害死了蓝芷,他还没查清,但他直觉跟那些明争暗斗脱不开干系。
这一世,如果他站得远一点,是不是就能保护得久一点。
温黄的月光照下来,将殊丽的人影投在地上。
张荦伸出手,隔空抚了上去。
他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太监了,明白自己不该年少轻狂地去亲近姐姐,不该贪恋那勾人的唇,亦不该肖想那上翘的鼻。
像他这样的人,只配默默地跟在姐姐身后,保护她、守护她。待到夜深人静,无人知晓时,抚一抚那月下倩影,聊以慰藉心中暗藏的深情。
他手掌翻拢,恨不能将那人影握在掌心。
月光错落,疏影交叠。他不由地眉间一喜,好像自己的手真的握住了姐姐的影子。
大概,我心悦你,只有月儿知道。
*
苏阉两党的斗争愈演愈烈,国事一度蜩螗,皇帝迫于以苏仰崧为首的‘苏党’的压力,只得削弱陈锦年手中的势力,以平息党争。
首先受到压制的,便是东厂。东厂监管锦衣卫这一特务机构,东厂厂督一职本由皇帝的心腹太监担任。
苏仰崧心黑手狠,一出招,就想将东厂握在自己手中。内宫的事,他一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将臣自然比不得苏贵妃清楚,理所应当地询问妹妹,是否有合适的宦官人选。
戏剧化地是,苏贵妃此时放在心尖上的小太监,正是张荦,而且她尚不知晓张荦替陈锦年办事,稀里糊涂地就将张荦推到了东厂厂督的位置上。
本来皇帝和陈锦年还在烦恼如何跟苏仰崧周旋下去,这样一来,简直正中下怀。假模假样地抵抗了一下,然后欣然接受了苏党辛辛苦苦安排的‘敌方细作’。
这日午后,蓝芷正与惠妃品茗对弈。
惠妃慢慢悠悠地落下一子,凤眼半扬瞥向对面的人,“你的眼光可真是不错,才十七岁就当了东厂厂督。”
蓝芷跟张荦的关系从前还住在永宁宫后院时,就没瞒着惠妃。后来,蓝芷搬去未央宫,她与惠妃的关系也未见生疏,时常走动。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总认为,兰嫔是惠妃一手捧出来的。
蓝芷虽不爱在后宫拉帮结派,但风雨飘摇的小草,若有大树可背靠,断也没有故作清高的道理。
她接上惠妃的话,打趣道:“怎么?娘娘想拉拢妾身?可惜妾身没本事,搞不定厂督大人,要让娘娘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