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了。从监狱出来后就被父母逼着上了两年大学。还没毕业,‘七七’事变一爆发,我就--"罗大方一指曹鸿远,"我就跟着他和一些同志来到边区,后来又来到平原。现在担任这个县的青救会主任。"罗大方不改当年的爽朗、豪迈,仍然热情洋溢。
常里平眯着眼睛,笑着,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说:
"路芳,原名林道静;吴华林,原名罗大方。以后怎么称呼你们呢?真名乎?假名乎?"
"以前在敌区做地下工作,不得不改名。现在,到了抗日根据地,到了我们自己的天下,我要把名字改回来--恢复自己的真名。"林道静刚说完,吴华林接上来:
"也斯,也斯!(英文‘对’的意思)常县长,我在你的属下挂个号,以后鄙人仍叫罗大方如何?"
"好!好!以后就叫阁下罗大方。"常里平满脸堆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吩咐勤务员通知伙房开饭。他告知大家,伙房早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为新来的县委书记一行人接风。
林道静、罗大方、曹鸿远、常里平和另外五个干部一起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曹鸿远边吃边向常里平询问安定县的情况,常里平谈笑风生,说县里的形势很好,群众抗日情绪高涨,统一战线团结各阶层的工作也很好,很顺利,因为凡是中国人都愿意抗战嘛。鸿远、道静、罗大方都注意听着。
"请问你,老常,这一带敌情如何?有多少个据点、碉堡?敌人常出击么?"
曹鸿远的问话,似乎使常里平不大高兴,他翻着眼皮,放下筷子,然后扳着肥粗的手指,慢慢数着说:
"马官营一个,乐流一个,还有一个在县城的边缘叫驼里,从今年初到现在,敌人一共设了三个据点。当然,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点麻烦。"他轻轻嘘了一口气,收回手指。
"常县长,我也要向你请教。"林道静接着问,"全县一共有多少中小学教师?多少学生?还有多少知识分子"
"哈哈,"常里平又笑了起来,还没容他回答,忽然屋门打开,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跑到林道静身边,一下搂住她的脖颈,激动地喊道:
"林姐姐,林姐姐!你也来到这个地方了!这是做梦吧,我们已经有四年多不见了"
道静站起身来,一把将身边的女孩子搂在怀里,两只明亮的眸子,宝石样闪着光:
"啊,小俞呀,俞淑秀!真是你?我也觉得好像在梦境中了。真没想到你也在这个县里工作。"道静凝视着小俞那张仍然充满稚气的脸,一种与好朋友意外相逢的喜悦洋溢心头。
"林姐姐,我多么想你呀!做梦都常常看见你,也看到林红姐姐--好像咱们还在国民党的监狱里。"俞淑秀说着,清秀的脸上,泪珠在闪光。
"现在有了我们自己的抗日根据地,监狱中的噩梦永远过去了。"林道静蓦然想起牺牲了的林红,不自觉地摸摸还穿在身上林红牺牲前送给她的红毛线背心--她是那样珍借它,喜爱它,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要穿着或带着它。
桌上还没有吃完饭的几个男同志,望着这两位年轻女同志情感浓挚地相互搂着、说着,有的莞尔而笑;有的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道静不好意思了,向常里平和几个男同志解释说:
"我和俞淑秀是在一九三三年同住在北平一个监狱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她才十四岁。难友之间自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扭过头来深情地望着俞淑秀,"你还叫俞淑秀么?改没改名字?"
"在天津当工人的时候,改过名字。可是,回到家乡,就又改回来了--林姐姐,你大概不知道,我就是邻县佛头村的人呀。‘七七’事变以后,我回到了家乡。今年春天,八路军过来了,我就参加了工作。我常打听你的下落,总打听不到。今天可见到你啦!我现在担任"
罗大方伸出拳头,阻拦小俞:
"密斯俞,不要卖膏药了,我替你说了吧:现在担任安定县妇救会主任,跟咱老罗同是群众团体的小头目。"
"去你的!什么密斯、密斯特!你才是卖洋膏药呢。"小俞憨笑着,轻轻推了罗大方一下。
桌上吃饭的人全都笑了。常里平大概感到无聊了,忽然举着筷子,摇晃着圆脑袋吟哦起来:
渭城朝雨(氵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常县长,我知道你能诗会画。可是"小俞噘起嘴巴,把道静按坐在凳子上,抱着她的脖颈说,"瞧你卖弄什么?我和林姐姐是相逢,不是离别,你念的诗,文不对题!"
罗大方对小俞一伸大拇指:
"不简单,转瞬之间能挑出诗之文不对题。小俞,你不算工人,该算个知识分子了。"
"知识分子!小俞当然是知识分子!"常里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两位女性已经寒暄过了,现在请大家继续用餐。林部长--"他扭向林道静,口角含笑,"你还兼任本县县委宣传部长,那太好了!抗战后,本地从大中城市回来的知识分子,大中学生还不少,你这位英雄大有用武之地了。"
道静白皙的脸微微一红,短发向后一甩,微笑着摇摇头:
"常县长,别开玩笑!哪里谈得到什么英雄。初到抗日根据地,我对许多新的事物都不了解,希望你多帮助。"
"当然,当然,同志间自然要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嘛。"常里平笑着,对林道静频频点头。
道静忽然感到一种欣慰:看来,常里平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今后应当遇事多向他请教。
"老常,你谈的都是一派大好形势。可是,自武汉失守后,敌人回师敌后,我们平原根据地的形势变得紧张起来,正面临严峻考验,许多县城都被敌人占领,现在只剩下安定这一座县城了。在这种形势下,咱们这个县是怎么准备迎接残酷斗争的到来呢?"饭刚吃完,有的同志喝茶,有的抽烟,曹鸿远却又向常里平提出了问题。
常里平略一沉吟,抬起圆脑袋,浮现出镇定自若的微笑:
"哎呀,老弟,真不愧是上过红军大学的,如此注重军事。你没有听说么,一百二十师的贺龙将军已经来到咱平原,这些久经征战的老红军一到,咱平原根据地还怕什么?平型关大战不是歼灭了日本精锐的坂垣师团三千多人么!咱们就是不得已退出这座县城,可是,广大农村还是咱们的,群众又拥护咱们。老弟,放心吧,我比你早来两个多月,这县里情况比你了解--一句话,胜利在望!"
说到这儿,常里平翻着眼皮望着曹鸿远不说了。
曹鸿远也不再说话,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忧虑。
林道静心里也有不安:毕竟来到了环境残酷的抗日根据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