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出西边雨

    （五）

    过了两天，汪小慈又没事人一样在她的朋友圈子里乱窜了，当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过激行文，但流言蜚语是少不了的，捕风捉影的事情尚且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何况这真有其事的！这种事情，只有最亲信的人才知道详情，但不代表只有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发言。但是，除苏风苏雅兄妹俩之外，没有一个人和她直接提起过这些事。人们都避而不谈。这是一种平庸的装聋做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一种平静甚至漠然的态度，来保护当事人。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沉默好过声张，无视好过重视。

    汪小慈现在处在一种半麻醉的状态中，苏风和陆白的家庭也是这样。因为双方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处理目前的关系。苏风的态度已经向陆白表示过了，但这不代表一切就万事大吉，生活就是这样的，生活永远错综复杂，千回百转。苏风没有无情到可以刹那割舍汪小慈的地步，虽然他已经明确和陆白表示，事实上他和汪小慈的交往也少了许多，汪小慈也已经淡出了他的感情世界。汪小慈当然也是真心热爱苏风的，她想做努力，可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陆白在前几天尚且没有轻举妄动，而今亦然。她深知她要家庭，但一定要技巧而且策略，想要留住一个男人在家，可比在外面使一个男人爱上自己要有难度的多了。

    两方面的僵持让苏风非常难过，他明显的减少了和汪小慈幽会的次数，但在家里也减少了和妻子接触的机会。苏风希望逃避。他这样男人就是这样，一旦自己陷入无可如何的境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避。

    当苏雅从汪小慈那里确定陆白已知道此事之后，她决定找苏风谈一下。可是，她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苏雅和苏风是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妹，但这对兄妹的性格和人生观爱情观却相去甚远，这和他们父母的为人准则及婚姻状态有直接关系。

    苏家是有历史的一个家族，苏风的祖父们是早年留洋的学生，后来做了实业，再后来被称为“红色资本家”苏风的祖母们则一例是地主小姐的出身，有的读过书，有的没有，但是列女传、女四书都读过。所以男人们让苏家在时代中步步紧趋，而女人们则让苏家在伦理上滴水不露。苏风和苏雅小时候，他们的祖父和祖母们增言传身教的让他们明白，什么叫风度，什么叫德行，什么叫真名士。后来苏风苏雅兄妹的气质和人品，也许就是在童年老家中，和这一辈的老人们学来的。

    苏风的父亲是一位工程师出身的商人，从前在国内一家国有企业做工程技术骨干，后来离职自谋出路，几年下来成就斐然，即而投资移民去了国外。这位商人经历过信仰坍塌、价值泯灭的一个时代，他后来又费了很大气力，自己构建起一套针对他自己的人生原则。这个人身上就有很强的两面性。他没有父辈那些深沉的文化积淀，也跟不上什么潮流的千变万化，是一代尴尬的人中小有成就的一名。他说不上有什么远大的追求，对家庭和子女也说不上有什么深沉的感情。西方世界曾有一个术语叫“迷惘一代”他赶上了个尾巴。他在精神领域没有家园，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他都知之甚少，潮流中的东西他也了解不多。后来他在国外定居，完全是因为他在感觉上和习惯上比较倾向那个西方东方杂糅的城市。可是他在哪都住不长，精神上的无根注定他是个永远的漂泊者，只不过他自己意识不到。多少年后他又回到上海，也完全是因为他又喜欢上了这个新近大步发展起来的商业城市，而找不到更深沉意义上的因由。

    他们的母亲是旧贵族出身，但这位美丽的女人并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没有真正当过一天人上人，却在历次社会运动中被打击与唾弃。因为教养的缘故，她才没有放弃生命。她年轻时在教会学校读过书，却终生修习了一种乐天安命的人生准则。除非逾越了道德规范和人格定位，她还是一位宽容的女人的。她身上的爱情早已被她丈夫消尽了，但她身上仍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家庭意识。这也就是她之所以能在丈夫天南海北的奔波时，独自一人用她女人的肩膀支撑一个家庭，并抚养一双儿女的内在动力。她没有什么高远的人生目标，但是如果有人综观她的生命历程，相信每个人都会被折服。中国女人身上的坚韧与隐忍，在她身上都找的到影踪。后来苏风和苏雅为他们的母亲谱写了一首歌，名字叫你是一条河。

    苏风的父亲有一年把他们的母亲接出国时，发生了一件不太小的事故，他在美国的情妇不依不饶，苏雅的母亲受不了这分关乎感情与体面的打击，毅然与她父亲分道扬镳，回到中国南方某城市安度余生。苏风的父亲是不在意家庭的。这个男人有漂泊的生命，也有一颗飘忽不定的心。

    或者可以这样说，苏风承袭了他父亲的风流放旷，而苏雅则发扬了她母亲的隐忍坚贞。他们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情人，而他们的母亲为着孩子的成长，一直没有提出离婚，义无返顾的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感情，为着一个完整的家，为着孩子们能在父母的爱与抚慰中成长，也为着她自己当时没有勇气面对一个离婚女人悲凉境遇的心。但是她并不幸福，她因为丈夫不忠而脾气暴躁。任何一个处在这样情况下的女人都是与幸福无缘的。

    苏风苏雅在年幼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地或国外，他们就跟着这位坚强的母亲生活。直到苏风结婚以后，苏雅24岁那年，他们的父母才爆发那次空前的争吵，然后二人协议离婚。

    苏雅永远无法原谅她父亲对她母亲的伤害，苏风亦然。在家庭问题上，他们和父亲的矛盾相当尖锐。而在感情问题上，苏风则多少步其父后尘，有所不同的是，他的父亲可以在漂泊中生活，可以完全意义上抛弃家庭，而他不能，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魄力，也从没有这样的想法。风流放旷是苏风的生活方式，但家庭生活永远是他温柔的港湾。

    离婚的家庭，总会给孩子带去多多少少的影响。如果说这种影响对当时已经成家的苏风，还不明显，那么对当时才24岁的苏雅，则相当巨大。苏雅从那个时候起，忽然对爱情和婚姻都报着一种悲观的情绪了。但是苏雅依然是天真的。悲观的天真毕竟也是天真，她还不够成熟，她也并没意识到，对她这样的姑娘而言，爱情和婚姻，彻头彻尾是两码事。虽然她还会去爱，去争取，但她的爱和努力，都隐约有种苍凉在其中。苏雅是个多么浪漫且理想化姑娘呀！她的清纯正直，她的美丽无邪都是这个世界上少见了的。但她却用一双悲哀的眼睛看爱情看婚姻——事实上，她自己的爱情生活也确实并不幸福。也正因如此，苏雅最鄙视的就是第三者。虽然她深爱白朗，却谨言慎行，绝不肯多说一个字，即使白朗并没有结婚。

    苏雅毕业时，她父亲帮她找好工作，让她去他那里帮忙，她拒绝了。从某种意义上，苏雅是刻意的原理她父亲和父亲的家，她不承认，但她骨子里是憎恶她父亲的，也憎恶那个代替她母亲的女人。象苏雅这样的姑娘，一辈子不会恨什么人，除了这种女人。苏雅美丽的世界中，开始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苏风也没去他父亲身边。苏风并不需要去招惹一个遥远的父亲和一个陌生的家庭。苏风和苏雅在感情上，依恋的都是他们的母亲。

    这样的家庭背景不可能不对孩子造成影响。苏风苏雅在内心深处，都对家庭有着沉默的眷恋。这一点也许他们自己都体会不明显，但这种感情确实存在。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苏风在汪小慈事件暴露之后，如此重视和陆白的家庭吧。也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苏雅才会在对待白朗李洁平时，如此小心翼翼罢。

    汪小慈不知道苏家这段家事。汪小慈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她只知道发生在她的世界里的即成事实。目前的即成事是她手上的伤痕正在恢复，心上的伤痕正在加深。

    那个下午，汪小慈在苏雅的琴房里边吃糖边和她聊她的情感痛苦。苏雅也和她谈谈自己的伤悲。轻描淡写的，两个女人都如此郁闷。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样两个女人聚在一起更无奈的了，当女人们能讲出话来能家长里短的时候，代表她们还是有生气有希望的，但当她们互让相对无言的时候，却真正代表她们不知道该指望什么了。

    这时，白朗推门进来了，两个女人就把说出没说出的话，掩住了。

    白朗是来和苏雅辞行的。他要出差，去南方某城，开个小会。他也就顺便留驻几天，安静的完成他的论文。他要进职称是需要完成这个论文的。本来可以不必郑重其是的辞行，但是白朗作为朋友，知道了汪小慈的事情，对她实在也是不放心，而且他也的确希望在走前见见苏雅——这是他们的一种脉脉的默契——于是就来了。

    一时无话，汪小慈就没话找话的问他：“你写什么论文？”他们几个原本也是校友，认识多少年了，和自己家的兄妹也差不那里去。

    “关于十二楼。”

    “什么十二楼十三楼的？”汪小慈就笑了。“我听不懂，才女给解释。”她就扭转过身子，拿眼睛瞟着苏雅。

    “李渔的吧？”苏雅说。

    “鲤鱼？白朗你这论文选题有个性！值得研究值得研究！”汪小慈又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

    白朗看着就放了心了。白朗在这一点上，确实是很天真。“我来和苏雅讨教鲤鱼问题。”

    “呵，哈，你跟她说说文学艺术还成，你跟她说鲤鱼好象有点不贴边儿。不过既然你要走了，晚上咱们给你饯行，回来一起吃顿饭。你们先慢慢聊。”汪小慈边说边抬腿往外走。

    “小慈你去哪？”苏雅就追着问。

    “我还有个演出，九点吧，九点我回来。”

    “太晚了吧。”

    “不晚，你俩谁不等我谁不讲义气！”汪小慈关上门，又探进头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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