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热茶渐渐冷却,茶叶全部沉入杯底,只有一片还漂浮在水面,林予盯着那细小的一片茶叶出神,不禁想到自己。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何许人也,想过种种情况。也许是不小心把他弄丢了,也许是遭遇意外已经去世,当然他也想过自己是被抛弃了。
但他没试过寻找,天地茫茫,他有了抚养他长大的爸爸妈妈,有了一个对他好的傻兄弟,他相信自己的亲人缘分就是林家的一家人,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可此刻他有些迷茫,他的亲生父亲……是贺冰?
等于说,他的亲生父亲就在邻村,上学时天天看见他,经常留下他罚抄写,那么多年里,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的亲生父亲都默默看着他,知晓着他的一切。
并且隐瞒一切,并且无动于衷。
就连他养父母去世后他被赶出家门,他被小叔和其他村民骂作丧门星,他无奈出走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仍然像一个看客。
萧泽知道林予难以承受,最终选择替对方打破沉默,想要逐层询问清楚:“如果你真是小予的亲生父亲,那当初把他送给林家的原因是什么?”
贺冰两手交握,已经坐在了审判席:“因为,穷。”
林予赫然抬头,这答案残忍又简单,可笑却又无比可信,他尝过人间许多种滋味儿,但贫穷的滋味儿是他最难以咽下,最难以忘记的。
因为穷把孩子送人或者把孩子抛弃,贺冰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萧泽曾经也说过,林予不会是蔺溪镇唯一一个抱养的孩子。
“我知道林家一直想抱个孩子,其实全镇人都知道,毕竟林获是傻子,不能给父母养老送终,自己将来也没有人依靠。”贺冰躲避开林予的目光,不知道在盯着哪里,“林木甚至找过人贩子打听,但他没那么多钱买一个小孩儿,我和如云有了你之后,迫于无奈去找了他。”
林予的重点瞬间改变,眼神都发怔:“如云?”
贺冰音量顿减,那么那么低沉:“你的亲生母亲姓许,叫许如云。”
“你妈妈身体不好,常年都要吃药、去县城看病,我在学校教书的那点工资根本入不敷出。”他徐徐抬手抹了把脸,将干涸的冷汗和热泪擦去,“我申请返城却一直被压着拖延,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不想干就辞职,当时支教的老师完全要看政策,从村到镇,再到县和市,就算打通了一层,还有好几层拦着。”
林予无法亲身感受贺冰当时的无奈,但他能够理解些许,那种情况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也曾替主人公郁闷过,却没想到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
他思路嘎吱断裂,无论如何都续不上“亲生父亲”四个字。
太突然了,他无法这么快就接受。
而贺冰也还没讲述完毕:“我们当时实在无力抚养,与其让你跟着我们连吃饱穿暖都保证不了,不如给你找一户人家送走。”
旧泪刚刚擦去,此刻又绷不住一般流下新的,他艰难哽咽:“你妈妈很漂亮,你长得像她,刚出生就瞪着一双大眼睛。越留越舍不得,我在你出生后的第二天就把你送走了。”他微微一顿,猛吸一口气,“可我不舍得把你送得太远,所以选了林木一家,这样等你长大一些,我还能亲自给你上课、留你写作业,能看看你。”
林予出生的第二天,贺冰在县医院把他交给了林木。林木回村里后说是在县城捡的,村民还开玩笑说是他拐来的,之后林木才吐露孩子是蔺山后面的村里抱的,但也只是对家里人说。而贺冰和许如云出院回家,有人问起便说孩子生下来没养活,许如云一向多病,大家只是叹息,甚至不觉得出乎意料。
“那张照片是你满一周岁时林木送给我的,我当时在背面写下那行字,经常偷偷拿出来看。”
萧泽听得很认真,想找寻对方的破绽,想揭穿任何自我美化,但在对方声泪俱下的讲述中难免动容,神情也有一丝松动。他都如此,林予的情绪更不必说,侧脸看向对方,林予的状态却像游离在别处,十分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