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回头

    九八年，我卖过一篇小说疤子出家，与其说是小说，还不如说成是一篇人物速写。这么多年过去了，疤子怎么了？人们都在挂念。

    这次我回家送父亲，恰遇疤子也来送他的老师（我父亲是他唯一的文化课老师），我们才相见。

    这是一个仲春的下午，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人们身上。我家四周的梨花，油菜花开得正艳。在这样的天底下，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牵着一个拄着拐杖，穿着红衣服的妇人，向我家走来。在这黄白色的花丛中间，出现了这红蓝色的行人，走得又很慢，所以分外的醒目。

    他们是谁？我不禁问出了声。身边的乡亲抢着告诉我说“那是疤子和他的媳妇。”“啊！疤子终于结婚了？”我又发出了疑问。儿时的伙伴嬉笑我说：“你的意思是人家就不该结婚啊？”我懒得与他斗嘴。这时，疤子夫妇已经走到了我家。我站起身去打招呼，只见他的衣服虽不时新，但却很整洁，整个人都显得年轻，有精神。他的媳妇是个瞎子，头发已经花白了，眼角也有了皱纹，看去，年龄比疤子还大。她身上穿了件大红色的花衣，虽有一点俗气，但人也显得干练，有精神。疤子与我寒暄了几句，就匆忙的牵着媳妇去了礼金登记台。

    那天下午，客人很多，所以晚饭吃得很早，还不到五点，就坐起了第一排，我和哥哥向客人承情时，看见疤子夫妇也坐第一排。饭后一会儿，疤子就来向我们告辞，说是媳妇的眼睛不好，要早些回去。我们相互客套了几句，他就牵着媳妇，又从梨花、油菜花交织的田垄上，慢慢的走了，在夕阳的辉映下，这竟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妇身影。

    第二天，把父亲送上了山，客人就走了。侄儿在清理人情簿子的时候，惊叫出声：“啊！疤子居然送了五十元。”在我们乡下，有人死了，乡亲们一般就是送二十元，然后一家人都来帮你，每天都是在死人家里吃饭，直到死者上了山。这是乡下的风俗，从没有人见怪。疤子是我父亲的学生，但教书的老师，学生太多太多，所以，师生之间没有特别的关系，也只是一般的乡亲。何况，疤子家是我们周围穷的冒烟的特困户呢？

    于是，从疤子的礼金开始，侄儿向我谈起了疤子还俗成亲的故事：

    疤子被法王寺的主持开除后，又到天台山出了几天家，最后都因相同的原因——又懒又好吃而被开除。这时的疤子，已经四五十岁了，回到家里，仍然没有吸取教训，整天游手好闲，东串西逛，没有做点正事。疤子八十多岁的老母，还整天在地里劳作，他却视而不见。一米七几高的男子汉，就这样打逛，今后怎么办啊？母亲替他着急，乡亲们提议，说如果找个媳妇来管住他，也许才会收心啊！

    疤子以前找过“亲家母”（这在我（疤子出家）的书里已有交代），结果“亲家母”跑了，还会有谁与他结婚呢？

    正常的、健康的肯定不行！疤子也有自知之明。于是放出了话，不管什么样，只要是女的就行。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这个消息放出还不久，就有人来提亲，对方是一个瞎子姑娘，四十多岁了，生下来就是残疾，爸爸妈妈在时，兄弟姐妹都说养她一辈子，免得找个丈夫受气。现在，瞎子姑娘的爸爸妈妈逝世了，连最小的妹妹都四十零了，年龄大了，自家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再管个残疾的姐姐，好麻烦啊！因此，瞎子姑娘在近半百之际，才决定结婚了。

    疤子就这样在年过半百后，终于正式结婚了。姑娘虽然眼睛瞎，但却心灵手巧，勤劳肯干，一天到晚在家里，摸起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从早上忙到晚上，做个脚不停手不住的。疤子在媳妇的安排下，也做了这样做那样的。再加上，媳妇的一个妹子是村上的妇女主任，熟悉政策，为疤子夫妇争取到了特殊困难补助。于是，在这个沉寂了多年的茅草屋里，第一次有了生活的气息，疤子终于走上了正途。

    去年暑假我回家，正碰上疤子九十岁的老母逝世，乡亲们帮他挑谷子到我家加工，连大米的工钱都开不出。见此状，我叫侄儿免了他的加工费，还给疤子带去了一百元钱。后来，带钱的人告诉我，在人情簿上，她把这钱分成了两份，一份写我的名字，一份写了侄儿的名字。想必，这次疤子是来还我侄儿那份情吧。

    疤子的家，在我们村还是唯一的草房，疤子前面的五十年都走得很轻浮，很歪曲。现在，近黄昏之际，浪子才终于回头了。我想：疤子照现在的步伐走下去，在他的人生中，夕阳的光亮同样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