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苍生

    秋天的青山是色彩斑澜的图画，就似一个手握一大把彩色铅笔的孩子手中的一张纸，被涂得异常缤纷。绵绵的小雨此刻也来凑热闹，尽力地想渲染这原本就花哨的青山。远望去，苍翠的松枯黄的草殷红的枫，再加上悬浮于半空中飘飘渺渺的雨雾，也恰似一张中国古典水墨山水画。

    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姜石就是在这样一个场景里和大家见面了。他正勾着腰从地下三百米深处的小煤窑爬上来，钻出井口之后，姜石扶着井架直了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头戴着一顶陈旧的安全帽，帽的前端挂着一个探照灯，灯口的凸透镜蒙着一层厚厚的煤尘，和他的脸上身上一个样子，脸上也正因为这厚厚的煤尘，反而看不清那条由左额划至右颊的狰狞的伤疤。粗帆布制成的衣裤已有多处划坏，参差不齐的缺口翻露着里面早已看不出本色的重毛衣。井下四季寒冷，就连盛夏之际下井工作也得穿上重重的棉衣的。他的裤角塞在长长的橡胶制成的靴子里，那是一双黑色的靴子，想来定有些年头了，依稀可见老化的裂痕，上面还有些用自行车内胎补贴过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想到又是一天了，姜石就咧开嘴露出还沾着煤屑的牙齿笑了。可恼的是，这鬼天气竟然还下着雨！

    连接山前和山后矿井的是一条曲折弯转的马路，姜石也不知道那九曲十八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马路是谁开的，他也懒得打听。此时，他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开回拉煤的破东风车好让他借个光回到山前的小村子里，哪怕车棚里没有地方，让他站在外面和乌黑的煤在一起无助地摇摆并挨着雨淋也好，哪怕颠颠簸簸再把早已酸痛的身子摇得七零八落也好。但是姜石四下里一望，沮丧地摇了摇头。那些车主许是怕将车子陷在烂泥般的马路里，而不肯在这样的雨天里买命。亏本的买卖，没人愿意干的。

    山里本来是没有路的，有的只不过是一条贪走近路的人用自己的鞋底子磨出来的羊肠小径。润了小雨的草滑溜溜的，丝毫没有阻力。姜石恼火地甩了甩黏在鞋子上的泥巴，靠着一棵老松树站了下来。吸附了矮灌木上太多的水份而紧裹在大腿上的裤子挡不住萧瑟的寒风，微风轻轻一扶，姜石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随口骂出了一句脏话，想以此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背后，矿井架上高高挂着的旗子，其实也就是一块红绸子，因敌不住淫雨，而沉沉地垂了下去，服服贴贴地爬在旗杆上，偶而，还能望到几个由井下上来的矿工。

    终于爬到山顶了！

    姜石站在山顶遇高处，可清楚在鸟瞰到整个小村子，把头的那个娇小的土坯房就是他的家了。从一开始的远走他乡赤手打天下天今，他也终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但是，她却不在了。不曾赢得天下却已输了她。姜石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古至今，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他无法苛求她什么。只是可怜了海天那孩子----海天是姜石唯一的儿子，今年六岁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姜石一向相信这点。的确，海天就是一个很懂事儿的孩子的。矿工的工作很辛苦，每天的体力活几乎都超过八、九个小时，他们实行三班倒，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为三个班，轮流在井下作业。这个星期姜石是早班，他每天早早就起来把一天的饭菜做好放在锅里。等他轻轻地关上门，在晨曦中大步地向矿井走去的时候，海天还在睡梦之中。这孩子已经会自己叠被涮碗了。

    他用手在灌木的叶子上撸了一把雨水抹了一抹脸，满面的煤尘和着雨水溶成黑色的混浊液体，顺着指缝流了下去，转瞬即无影踪。

    山脚下的村庄有几家已升火做饭了，渺渺的炊烟和蒙蒙的细雨相互纠缠，最后溶为一体，成为一片白茫茫的天空。今天因为工作器械损坏了，所以下班晚了一些“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姜石看了一看手表，那个机械也因为进了太多的雨水而罢了工。“海天那孩子现在也应该放学了吧？今天下雨，那小子能不能挨浇哪？海天一定不会拿伞的，雨都这么大了，他会不会和小二一起到老杜家哪？”老杜和姜石是同行，也是邻居。“海天这孩子脾气倔，要是没去哪？他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在院子里等我哪？应该给他配一把钥匙了，门锁也应该往下移一移了，不然海天够不着的”

    姜石越想，心里越乱，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可以看清属于自己的那个茅草屋的时候，姜石一下子就看到了屋檐下那个身影“是海天，这小子怎么回事？”姜石快步跑了过去“外面还上着雨哪，这小子怎么不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哪？”

    一把拉起海天，姜石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也太宝贝他的书包了吧？竟然把它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外面呆了多久了，混身上上都湿了，除了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书包。

    打开房门，爷俩走了进去。虽然屋子里没有取暖，但是和外面相比，还是温暖得多的。其实也没有个人给他们升火取暖做饭洗衣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姜石一进屋就找出了一套衣服让海天换下湿衣，很不高兴地问海天：“你怎么不上杜大爷家去玩会儿？外面下着雨哪，你还呆在屋子底下干什么？瞧你冻得鼻涕都出来了！”海天一脸委曲地抬头看了姜石一眼，眼睛红红地，说：“爸，我上杜大爷家了，我还看了日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让爸一下班就看到我，我想对你说”海天把小书包拽到自己面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手工制作的小卡片，递到姜石的面前“祝爸爸生日快乐！”

    姜石咬着嘴唇，看着海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把把海天拉到了怀里。

    窗外的小雨依然还在下着，好在还有一些干柴，今晚，不至于挨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