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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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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上笙萧齐奏,众女子袅娜多姿,直舞了半天,方听奢崇明笑道:“且换首新曲听听。”俄尔,有四个粉衫女子轻移莲步,款蹙湘裙,来在殿中,怀里各抱一只琵琶,望奢崇明拜了两拜,轻拔弦,慢吐声,弹唱起来。

    孟如庭见几人声清韵美,字正腔真,不觉细听曲文。但听到:“海棠滋晓露,杨柳袅东风。阆苑琼姬貌,桂宫仙姊容”词曲虽佳,也不过是些粉艳之赋。孟如庭听了几句,便不再听,只低头喝酒。

    众女子唱了一会,曲调忽尔一变,口中悠悠地放出妖娆声嗽来。只听一女子娇哼道:“佳期难觅,月夜常新。郎若有意,妾许以身。罗衫轻解,只待郎侵”越到后来,越是不堪入耳。奢崇明哈哈大笑,脸上露出少许的光彩,手拍桌案,顿开喉咙和道:“若梦浮生百事哀,唯寄琴酒醉瑶台。绿窗但觉莺啼晓,玉女仙姝扶驾来。”

    孟如庭听他词中满是消磨之意,不觉长叹了一声。奢崇明笑道:“如庭若有所慨,但和无妨。”孟如庭眼望四座浪色浮姿,直把那万丈雄心再难压抑,击节纵声歌道:“浮于沧桑意本轻,唯寄方寸易浊明。淫欢自来误因果,不济苍生枉多情。”声音清亮飞扬,将众女子缠绵曲词压得如蚊蚁嗡拥,将数百人娇嗔媚笑衬得似蝉雀聒噪。一曲歌罢,大殿上虽有数百浮词轻言之众,一时竟无半点声息。

    奢崇明鼓掌笑道:“如庭还是这般痴心不改!愚兄确是汗颜。”嘴上虽如此说,面上已露不快,挥了挥手道:“如庭既不爱此等情调,便换些乐趣。”几个女子转身下去,片刻上殿来几名军校,抬着一根数丈长的木桩,桩上插满了明晃晃的尖刀,刀锋显是新磨过的。

    孟如庭不解道:“大哥,此是何意?”奢崇明笑道:“相传苗人祖先曾出了一人,唤做龙九郎,为了给百姓们取神药治绝症,曾翻了三十六座刀山,过了无数条火海,降妖伏魔,历尽艰险,方得了神药。后人为纪念其人功德,每年四月十五便命年轻子弟做这上刀山、下火海的把戏,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孟如庭见几个兵士已将木桩立好,几十把尖刀便似一个个梯级,直插到桩顶,心下起疑:“中原武林有些横练功夫,似也能不避刀枪,但似这般手脚触在刀锋上攀升,倒是头一次听说。”正疑间,却见殿外走进一人,赤着上身,裸着双足,个子虽不甚高,一身腱子肉却紧绷绷极是结实,双目炯炯有神,大异常人。

    奢崇明笑道:“龙雄,今日本王兄弟在此,你可要做得利落些。”那人躬身施礼,连声答应。众女子见了此人,都拍手叫个不停。原来这人名叫龙雄,乃龙九郎的后裔,不但精于上刀山、下火海等技,武功更是苗家一等的好手,在苗人心中威望极高。奢崇明爱其人才,将他留在身边,做待卫总管之职,只当他是天下第一勇者,因孟如庭不喜曲色,故将他唤来,明为助兴,实有炫耀之意。

    龙雄施礼已毕,将双脚依次抬起,让众人验看。孟如庭见他脚掌与常人并无不同,起了好奇之心,暗想:“宫内众人都非行家,我今日倒要瞧出他些破绽来。”凝神看龙雄举动,见他只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走到木桩前,半点也不犹豫,手抓刀锋,脚踩刀刃,缓缓向上爬去。爬到木桩中间,竟单手把刀,一足踏刃地站住。众人见了,不住地鼓掌叫好。

    龙雄听众人喝采,更是精神抖擞,双足凭空,忽以单手抓住刀锋,身子悠荡着悬在空中。奢崇明大笑道:“苗人之鹰,确非他人可比!”龙雄听梁王夸赞,单腿勾住刀刃,双手抱拳,在空中向奢崇明施起礼来。众人禁不住大笑鼓掌。龙雄在桩上又做了些动作,直至众人尽兴,这才手扶脚踩,慢慢下得桩来。

    孟如庭看了半天,瞧不出有何破绽,心下纳罕。龙雄见客人面有疑色,从桩上拔下一把尖刀,走到孟如庭身前,将刀锋在头上轻轻一扫,割下一大绺头发,笑呵呵地将刀发都交到孟如庭手上。

    孟如庭见此刀虽非宝器,也是锋利异常,疑心尽去,笑道:“壮士神功,如庭佩服无已。”奢崇明哈哈大笑,极是开怀。忽听周四在座中拍手道:“真好,真好!不过”奢崇明沉声道:“不过怎样?”周四若有所思道:“木先生说过,世上最高明的武学,都如疱丁解牛,妙在无争。无争则顺其势而不折,虽临阻碍却无不通达。这位大哥为何要与刀剑相触,逞那些无谓的刚强呢?”孟如庭知他所说乃是极高深的道理,暗暗点头。奢崇明却以为周四巧词讥嘲,登现怒容,冷冷的道:“你既如此说,那便与龙雄比试比试如何?”

    周四望了孟如庭一眼,见他似不愿自己出头,忙道:“我这个”奢奉祥从旁道:“父王,这位小叔叔武艺高的很。我看龙雄也未必能赢他。”奢崇明适才因孟如庭夸奖周四,本已不喜,闻听此言,冷笑道:“既是如此,小兄弟便请下场显些手段,也让本王开开眼界。”

    孟如庭道:“小孩家不知深浅,胡乱品评。大哥何必认真?”奢崇明嘿嘿一笑道:“常言说:‘自古英雄,都出在少年’。贤弟适才不也夸他了得,此时何又阻拦?”孟如庭听他这般口气,不好再说甚么,对周四道:”四弟,大哥既有兴致,你便向这位朋友请教请教,出手时有些分寸,切不可再逞性妄为。“他知周四武功现已颇高,故欲让他出手一试,奢崇明面前,也显得自己所赞不虚。

    龙雄听了这话,心道:“你劝他有些分寸,难道是怕他伤了我不成?他一个孺子,便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暗自虽恼,表面不失礼数,冲周四深施一礼道:“请贵客下场指教。”周四见数百双眼睛齐齐望向自己,早没了主意。孟如庭道:“四弟,奢大哥在此,怎会让你吃亏?你便下场吧。”他知龙雄也非易与之辈,故出此一语,只盼龙雄心领神会,下手时稍稍留情。

    周四无奈,只得起身来到大殿当中。龙雄见他迈步随随便便,全无习武之人凝重稳健之态,心生鄙夷,眼望奢崇明,征求其意。奢崇明会意,说道:“二位各施手段,不必谦让。无论何人得胜,本王都赏黄金百两,美女十名。”

    龙雄精神一振,冲周四抱拳道:“请贵客先赐招吧。”微一退步,如古松渊亭般立在当地,双目似两道利剑,望向周四。孟如庭见他立在殿上,昂首似惊飙乍起,掣目如电光陡生,仿佛天摧地陷、岳倒山崩也难撼其分毫,暗吃一惊:“我只当苗人虽有些蛮勇,技击之术必陋,谁知这人只此一站,已是一代宗匠的气概。四弟识浅,如何能是对手?”当下双手紧握,一颗心猛然提起。

    夏雨风从旁喊道:“奢大哥,咱别闹着玩了!”说着起身来拽周四。奢崇明脸一沉道:“我云贵各族最敬勇士。夏兄弟若要如此,岂不失了脸面?”夏雨风见众人面露轻蔑,跺了跺脚,赌气又走回座中。

    龙雄傲立当场,见周四木然不动,只道他已然胆怯,喊了声:“失礼了!”陡然欺上,左掌虚撩周四面门,右掌直击周四前胸。他人虽生得粗俗,拳法却得苗疆异人传授,极尽刚猛之威,运化之妙。这一拳蓄势而发,眼前便是一只猛虎,亦可一拳毙之,各族健儿不知有多少人败在他一拳之下。此拳刚出,众人都惊呼一声,只觉得是一块巨石撞向一株狂风中的小树,有些胆小的女子忙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孟如庭腾地站起,只待周四一有意外,立时上前相救。

    便在这时,忽见周四将华服肥大的袍袖轻轻抛起,灵巧之极地缠在龙雄右臂上。众人只觉眼中的惊涛骇浪似突然遇到了一个旋涡,又好像一块巨石猛地落入了深不可测的洞穴;那少年宽大的袍袖仿佛变成女人温柔的手臂,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醉汉,更如一片飘浮的云雾,裹住欲响的惊雷。殿上女子多是善舞之人,眼见那少年袍袖轻轻一抖,都不由为这一挥间深含着的缕缕温情而惊叹。

    周四裹住龙雄手臂,身子微向斜引,袍袖散开之际,一股柔和的劲力将龙雄带得转了两圈。龙雄何曾受过如此挫辱,耳听两旁女子娇叹之声,更是狂怒难遏,双拳齐抬至胸,全身突然一抖,两只拳头霎时幻成了无数个铁锤,雨点般向周四打来。孟如庭见状,惊呼道:“风雷手!”龙雄听他道出自己招式,狞笑一声,加紧施为。

    原来这“风雷手”乃是当年崆洞派掌门人会无学所创。此人自视极高,这套拳法也确是了得。时少林空寂不忿会无学轻狂品行,曾与其苦斗半日,后败在会无学一招“雷雨惊心”上,遂发誓永不再入江湖。会无学此役后更加飞扬跋扈,将武林中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降服。后在九华山与周应扬交手,就此下落不明,江湖上对“风雷手”却记忆犹新。

    会无学在九华山败于周应杨之手,无颜再现江湖,愤而南行,流入苗疆,自思终有不甘,乃将平生所学尽授于龙雄。龙雄十余岁上习得这套拳法,多年来勤练不辍,火候已达十之七八,此即施出的正是“风雷手”中最具威力的一式“雷雨惊心。”

    周四见对方似有无数个拳头打来,当下也不细想,脚尖轻踢自己宽大的袍襟,袍襟被他一踢,骤然飘起,如漫天铺洒下一张大网。龙雄连做数拳,都如撞在一个鼓胀的风袋上,拳劲尽数反击回来,胸口登时憋闷不畅,忙收拳喘息道:“你要真有本事,便与我对上一掌,只拿衣袖敷衍,算什么好汉!”周四挠头道:“谁说我是好汉了?我不愿用手,用袍袖有何不可?”龙雄喘了半天,内息方畅,气急败坏地道:“你欺我没穿衣服,便用袍子占些便宜,赢了我也不服!”众人见他年逾四十,却与一个少年争缠,莫不觉得好笑。奢崇明却面沉似水,不吭一声。

    周四听他一说,觉得也有些道理,搓手道:“我可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过衣服。况且我也没想赢你,还是不比了吧。”龙雄虽知周四武功惊人,但自己连出数招,仍未碰到对方半根指头,岂肯甘心?眼见梁王面色阴沉,心中一寒,厉声道:“今日你若不与我对上一掌,绝不能完!”

    孟如庭见二人动手几式,才知周四武功已远远超出自己想象。实则周四在帐中与夏雨风比剑时,已初露端倪,只是孟如庭以为夏雨风有意相让,故未在意。这时见周四招式上远胜龙雄,心中高兴,说道:“四弟,你便与他对上一掌,只是别出全力。”他知周四内力远在自己之上,龙雄更是不敌,是以先行警告。

    龙雄听了,怒吼一声,将毕业功力都聚在右掌,不再求变化后势,只期一掌将周四拍为齑粉。周四见他手掌距自己尚有三尺远近,掌风已将长袍吹得“扑喇喇”直响,当下不敢怠慢,左掌微微扬起,迎上来掌,手腕翻沉下领,将对方掌力消了大半,手臂顺势回缩,把来掌余力尽数化解。他眼见龙雄一张脸狰狞可怖,心下惊悚,掌上骤一吐力,向龙雄击去。二人手掌尚未分开,龙雄已鲜血狂喷,向周四面门溅来。周四惊呼一声,慌忙闪避。龙雄霍地飞向殿门,扑通一声,摔在三四丈外,头上、胸口满是血迹。

    奢崇明慌忙站起,现出痛惜之意。孟如庭飞身奔到龙雄身边,将一股柔和的内力传入其体。过了一会,龙雄睁开眼来,目中已满含热泪。周四见他脸上血泪交融,惊得不所措。

    忽听孟如庭斥道:“我让你留些余地,为何还下此重手!”周四委屈道:“我本没用力打他,谁知他会”孟如庭不等他说完,迈步走了过来,抬手打了他两记耳光,周四白暂的脸上登现青紫之色。周四见大哥竟打了自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夏超风跑上前道:“大哥,你这是何必?”

    孟如庭瞥向奢崇明,见他神色冷漠,不理不睬,心道:“奢大哥见我打了四弟,仍不出言劝解,可见心胸也不剩半点了。”心中一冷,挥手又向周四打来。夏雨风急道:“大哥,你为何要打四弟?兄弟们虽然敬你,可凡事总要有个原由。”抱住孟如庭,神情大是激愤。

    奢崇明这时方冷冷的道:“比武较艺,难免有失。如庭,不要再怪他了。”说罢令殿外军校将龙雄扶起。龙雄满面羞愧,哽咽道:“属下无能,失了大梁王脸面,请即赐死。”奢崇明见自己心爱的勇士狼狈不堪,心中难过,安慰道:“你且回去养伤。区区小事,本王不怪。”龙雄狠狠瞪了周四一眼,扶着两名军校,踉跄着走出殿去。

    奢崇明见周四哭得伤心,也觉过意不去,干笑两声道:“小兄弟果是不同凡响!本王也不食言,先赏黄金百两,这殿上女子,你随便选十名便是。”周四擦了把眼泪,赌气道:“我我才不要呢!”奢崇明见孟如庭低头不语,心思难测,又笑道:“你若嫌少,那便再赏黄金百两,美女十名如何?”周四见两旁女子笑靥如花,有些更以手自指,暗送秋波,倒羞得说不出话来。

    却见孟如庭急行几步,跪在奢崇明面前道:“金银美眷,非我等兄弟所求。如庭此来,只求哥哥一事。”奢崇明见他神色郑重,忙伸手相搀道:“贤弟有事,但说无妨。”孟如庭道:“小弟来时,已闻官军入黔,因恐我这兄弟年幼,军旅中多有不便,故欲托付哥哥身边。望哥哥看护他,如待小弟一般。”说罢挣出手来,磕下头去。

    奢崇明横了周四一眼,脸上掠过一丝阴云,旋即笑道:“如庭所托,敢不依从?快快起来。”孟如庭起身对周四道:“四弟,还不拜谢奢大哥。”周四悻悻地跪下,给奢崇明磕头。孟如庭又道:“安大哥那里军情紧急,小弟还要立刻赶回。兄弟之情,它日再叙。”奢崇明急道:“既来这里,为何急着要走?”孟如庭一路上惦念战事,来此见奢崇明诸般行事,一刻也不愿再留,抱拳道:“哥哥盛情,小弟心领。只是安大哥那里目下不知如何,小弟实不敢耽搁。”冲夏雨风道:“二弟,快向奢大哥辞行。”夏雨风只得上前,拜了几拜。

    奢崇明见他去意甚坚,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想与众兄弟上阵杀敌?只是”孟如庭见他似有许多心事闷在心头,忙握住他手道:“待战事平定,小弟必会常伴大哥身边,解大哥寂寞。”奢崇明听了,目中闪出点点泪光,凄然道:“一个人若被奉若尊神,那般寂寞又岂是常人所能体会?但愿邦彦能击退官军,保云贵太平。那时我兄弟退隐山林,该有多好。”说罢望了望两旁女子,满脸自嘲。孟如庭道:“安大哥治军有方,各族健儿骁勇善战,必能击退官军。”奢崇明苦笑道:“万事皆有定数。唉,我等不过是些祭品罢了!”神凄意苦,不住地摇头。

    孟如庭见他与寻常薄志弱行之人已无二致,不愿多说,深施一礼道:“大哥若不见怪,小弟这便告辞了。”奢崇明目光迷离,似未听清。奢奉祥道:“叔父一定要走,小侄送您一程。”孟如庭轻抚其肩道:“此地军务,你要早做准备。”转头看了周四一眼,见他正直勾勾望着自己,心中难过,又对奢奉祥道:“我这兄弟便交给你了。你可务必要照料好他。”周四这时忽奔到孟如庭面前,抱住他道:“大哥,你真的撇下我走么?”孟如庭见他脸上掌痕尚未消褪,不由轻抚他白净的脸颊,心道:“这一去不知能否再见到他了?”想着想着,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大哥打你,你怪我么?”周四缓缓摇头。

    孟如庭又爱怜横溢地看了他几眼,猛地抬起头道:“二弟,咱们走吧。”轻轻挣脱周四,大步向殿外走去。周四在后面喊道:“大哥”孟如庭身子一颤,脚下却不稍停,快步走出殿外。夏雨风上前抱了抱周四,道:“四弟,好好等着二哥。咱一定会来接你。”说完小跑着追了出去。奢崇明醒悟过来,叫道:“如庭慢走!”急忙奔向殿外。奢奉祥抢步搀住父亲,扶着他快步出殿。

    此时大殿上虽有数百人,但周四立在当中,仿佛天地间又只剩下他一人。当初周应扬死时,他便这么孤伶伶毫无依靠,一时悲从中来,热泪潸然而下。

    众女子因他挥手间击败了苗人心目中的英雄,早已芳心窃动,这时见他泪流满面,一张俊秀的脸上尽是迷茫之情,都起了怜爱之心。有几个女子来到周四面前,拿出自己的香帕,不住地为他拭泪。一女子娇滴滴的道:“公子,这地方要甚么有甚么,又有这么多姐妹陪着你,还哭个甚么?”藕臂伸出,搭在周四肩头,将一张粉脸往周四面上贴来。周四悲恸之际,对几人轻薄举动恍然无觉,猛然间奇香扑鼻,一张俏脸堪堪及唇,心下登时大乱。待要躲闪时,另几个女子又一同嘻笑着将他揽入怀中。

    实则周四年轻,人长得倒也英俊,面上稚气虽未脱尽,但骨骼清奇,神色祥和含蓄,细看下与常人大不相同。只是他在寺中时,僧侣们念经参禅,从无人理会皮囊表相,及至与周应扬、孟如庭等人在一起,众人更将他当成孩子,致于相貌如何,便半句也不屑品评。

    永安官中女子,多是些水性之人,终日里百种情思、千般苦闷,全赖些艳曲淫词消磨,今日见了周四这表人物,怎不有心与他?一时间你用话来招惹,我用手去撩拔,直把个周四裹在这花团锦簇之中,哪还辨得西东?

    众女子你推我抱,直闹了半天,奢崇明父子方从殿外回来,见了这等场面,都笑了起来。那些女子也不怕奢崇明怪罪,仍不住地挑逗周四开心。奢崇明示意众女子退开,说道:“你既留在这里,本王也不能亏待了你。适才你胜了龙雄,黄金美女仍要赏赐。”冲奢奉祥道:“祥儿,你从库中取二百两黄金,再选二十名歌伎与他。山上无言洞修好后尚无人居住,你便领他去吧。”奢奉祥应了,对周四道:“小叔叔,咱们走吧。”周四用力挣脱身边几个女子,望着奢崇明道:“我大哥真的走了?”奢崇明点了点头。周四又道:“他说过甚么时候来接我么?”奢崇明不耐烦道:“你在这里丰衣足食,安心等着便是,多问甚么!”奢奉祥恐父王发火,拉住周四道:“走吧。”二人走出大殿,身后一帮女子仍嘻笑着不知喊些甚么。

    奢奉祥领周四出宫,一路向西,奔一处青石铺成的山道走来。周四见山道两旁每隔十余丈远,便有一个军校执刃站立,疑道:“为何有这么多人守着此路?”奢奉祥笑道:“山上是父王新建的行宫,自然要多派些人守护。”

    走不多时,来到半山腰。周四停了脚步,四下张望,只见周遭青松郁郁,翠柏森森,猿啼鸟鸣,百花争色,远望万迭云倚在青天之下,头顶千朵浮云铺一片锦彩,心道:“这里景色与泰山可大不相同。”

    二人盘坡转径,渐至山顶。周四见愈往前行,愈是幽静,仿佛鸟雀啼叫声也听不到了,说道:“这地方可真是清静。”奢奉祥手指不远处一座悬崖险峰道:“那里便是无言洞。本是修了供父王安神养性的,既给了小叔叔你,以后我可得常来打扰,想要安神养性,怕是不能了。”领周四紧走几步,来到悬崖近前。

    周四见此崖三面悬绝,势极险峻,只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石道曲折通到崖上,不觉皱起眉头。奢奉祥笑道:“此洞乃是于悬崖石壁上纵深开凿而成,外面虽是险陡些,里面却别有洞天。”引周四走上狭窄的石道,沿身旁石壁打了几个转折,来到无言洞口。

    只见洞口月门上刻着几个大字,傍有蟾蜍石凌空峭立,石上刻着“纵览飞云”四字,石侧另有几棵古松傲然挺立;乍一看去,真似神仙洞府一般。洞口站着几名军校,见奢奉祥来到,忙躬身施礼。

    奢奉祥望了望崖下的万丈深壑,笑道:“古来英雄,都有以必胜之心临恐惧,以矜高之情临深渊的气概。今日小叔叔下榻于此,方能显出高绝之志!”说罢纵声大笑,一时山谷间回荡的都是他豪迈的笑声。

    周四苦苦一笑,心道:“我活了十几年,凡事皆由他人摆布,难道这一生一世,便如风中残叶,任意飘浮么?”他自离少林之后,身边一直有人关心照顾,因此许多事都不细想,这时身临此境,感事伤怀,不觉心乱如麻。奢奉祥碰了他一下道:“咱们进去看看,缺甚么东西,我好下山去取。”说罢拉周四进洞。

    周四进得洞来,见洞内甚是宽敞,四壁点着数支长烛,照得通亮。因是人工开凿,地面与四壁都甚平坦,中有数根画栋,上有横竖几道雕梁。虽不如山下大殿那般宏伟,但工精构巧,也是华丽非常。

    奢奉祥道:“此是外洞,小叔叔可在此练武玩耍,向里去还有内洞,供起居之用。此洞西南角上,有泉水从崖壁滴入挖好的池中,清洌可口,可以饮用。回去我再送上些女子、侍从来陪小叔叔,但缺何物,只管开口。”说话间领周四在洞中转了一圈。周四见内外两洞修得与山下殿室并无二致,也甚欢喜,话不由多了起来。

    奢奉祥见他心情转好,便与他聊了一阵。不多时,也自下山去了。

    周四一个人坐在洞中石凳上,耳中只听到轻细的滴水之声,大是寂寞难耐,心想:“大哥、二哥自是去得远了,我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山洞之中,有何乐趣?”又想:“当初我与周老伯住的山洞比这里可差得远了,要是周老伯还在,我便与他在这洞内过上一生,也无不可。”想到周应杨,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生前的音容笑貌,越到后来,越是清晰动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山风从洞口吹入,将他宽大的袍子吹了起来。周四望了望洞外湛蓝的天空,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起身走出洞口。几个军校见他出来,忙上前搭讪。周四正在想事,也未听清几人说了甚么,目光飘飘忽忽,望向远处起伏的群山,心道:“我刚离大哥时,心中虽是难过,为何这一阵又觉他不在我身边,我反而轻松了许多?”又合计:“我与周老伯、木先生在一起时,便如一只小鸟在蓝天上翱翔,说不出的畅快随意。后与大哥同处,虽时时感到温暖,却总似被甚么东西束缚住,沉甸甸甚是难受。那是为了甚么?”呆呆站在崖上,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正沉吟时,却见石道上走来数十人,男男女女,衣着都甚光鲜。

    一干人来到洞前,一粉衫女子笑道:“梁王差我们姐妹来此服侍公子。外面风大,公子可别着凉了。”说着取过披风,披在周四身上。周四见众男女都拿着日常应用之物,更将笙萧管乐也带上山来,摇头道:“我不用这些人陪着,大家还是回去吧。”领头的女子笑道:“那怎么行?公子是金贵之人,身边免不了要人服侍。”

    正说间,只见奢奉祥领着十几名军校,抬了几个大厢子朝崖边走来。众女子见奢奉祥来到,都拥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却听奢奉祥大声道:“山上虽比不得宫里,但贵客在此若有甚么不妥贴,我可不饶你们!”众女子有些见山上较宫内清苦,便嚷着要下山去,待见奢奉祥疾言厉色,都不敢再吵闹。

    奢奉祥来到周四身前,说道:“一应用具,大都送上山来。一会儿小叔叔看还缺甚么,只管再要。”周四道:“我一个人在此,用不了这么多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奢奉祥微微一笑,回身冲一名军校招了招手。那军校手拿一个托盘,紧跑几步,来到二人身前。奢奉祥掀去盘上的缎布,盘中露出数碇黄灿灿的金元宝。奢奉祥笑道:“这是父王送给小叔叔的二百两黄金,请小叔叔笑纳。”周四随便看了一眼,也不大理会。奢奉祥令军校送入洞内,又道:“今晚我便陪小叔叔宿在洞中。小叔叔要看我还有些造就,便传我些武艺如何?”周四道:“其实我也不大懂。“奢奉祥笑道:“小叔叔那么好的身手,还说不懂,可见是何等的虚怀若谷!无论如何,也要传授侄儿一些。”周四听他一口一个“小叔叔”叫得甚是亲热,不好意思道:“你比我大了好几岁,还是别这么称呼。”奢奉祥笑道:“此是不易的辈份,和年龄可没干系。”拉周四走入洞中。

    洞内一伙人忙了半天,已将拿上山的若干物件放好。奢奉祥向众人吩咐几句,跟着对周四道:“外面嘈杂,咱们到内洞坐坐。”周四见众女子戏笑着聚在一处,皱眉道:“这些女子吵闹的很,还是别让她们到里面去。”奢奉祥点了点头,高声道:“一干人等不得贵客传唤,皆不许到内洞打扰。”众人齐声答应。

    二人携手来到内洞居室之中。周四见外面虽乱哄哄令人难耐,室内却甚是安静,喜道:“我从小到大,最受不得人吵。这里倒合我的心意。”奢奉祥见他满意,甚感欣慰,拉着他手道:“小叔叔要是高兴,我便日日都来陪你如何?”周四见他生得英俊,人又极讲礼数,点头道:“那好啊。”与奢奉祥一同坐在榻上。

    二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半天,奢奉祥话题一转,聊到武功上来,说道:“小叔叔你说,为何你这么年轻,武艺却那么好?”周四听他是真心夸奖自己,倒也高兴,微露得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木先生教我的那些法子,用的时候倒都得心应手。”奢奉祥道:“哪位木先生?”周四道:“便是头发、胡子都白白的那位木先生。”奢奉祥听他说得糊涂,微微一笑,又道:“适才你在殿上说龙雄的上刀山是逞强,又说疱丁解牛和无争甚么的,那是怎么回事?”周四见他问得仔细,脸一红道:“我也是听木先生说的,到底如何,并不十分明白。”奢奉祥道:“你只说你做何想?”周四望了望四壁,比划道:“咱俩个要从外面进来,你说该如何走呢?”奢奉祥笑道:“有长廊和石门,当然从这些地方进来。”周四又道:“当地人杀牛时,是甚么样子?”奢奉祥道:“有些地方用尖刀肢解,刀若钝了,便用斧头劈。”周四笑道:“我没读过书,说错了你别笑我。”奢奉祥摇头道:“一个人有无大智,与读书可没甚么相干。”

    周四听他语气肯诚,说道:“木先生说,万事万物,虽千差万别,实则都有一定之理。比如你虽知道要进这屋子,只能走长廊和石门,决不会碰墙触壁地乱撞,可要让你杀牛,说不准你便会用刀用斧乱砍乱劈。”奢奉祥听了,眉头皱了起来,若有所思。周四又道:“很多人走街窜巷,都循着铺就的大道,该转折的地方便转折,该回旋的地方便回旋,谁也不会任着性子乱撞。可一旦说到武功上,便有许多人忘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一味逞强使性,胡嗑乱挡,使蛮力,运拙劲,到头来怎能不头破血流?”

    奢奉祥听到这里,目中闪出光亮,轻声道:“小叔叔请接着讲。”周四见他神情专注,又道:“木先生说疱丁解牛的道理,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功夫,还说要达到这步功夫,务要摒血气、弃学识、废机巧才行。三者要有一个在心里捣乱,都不通达到‘还虚’的境界。”

    奢奉祥不解道:“‘还虚’是怎么回事?”周四道:“木先生说,‘还虚’便是舍人欲而从天理,还说人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若能将自己置之度外,方能明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从而悟出人生的妙谛,最终达到与道同体的深境。”奢奉祥道:“你是说根本不理会自己,只是按万物的道理行事了?”周四笑道:“我刚听这话,也似你这般问他,实则却不是这么回事。”奢奉祥道:“宋理学便讲‘行天理,灭人欲’,与你说得一样,怎会不是一回事?”周四道:“我可不知有甚么理学。只是木先生说人乃‘五行之秀,天地之心’,只因过于聪明异想,反不能通晓大道;故要隐其秀、藏其心,才能了悟天地的生生不息,万物的消长轮迥。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再溢其秀、发其心,以道为轨,以我为舟,渐至无道无我,有我有道,道即我,我即道的随心所欲之境。”说罢看了奢奉祥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忙又解释道:“若像你说的只按大道行事,根本不理会自己,那岂不成了山中的小鸟、河中的小鱼,哪还有半点灵性?”

    奢奉祥听了这一席话,心想:“我这小叔叔看着懵懵懂懂,不通世务,内里却藏着这么高深的学问。我常自诩年少多学,万事通达,可在他面前,倒像个呆子一般。看来我这位小叔叔乃是大智若愚之人,将来成就,真是无可限量。”想到这里,细细打量周四,忽觉他平和中透着凶威,二目隐有一丝冷光,在眉心处凝成煞气,若非促膝相对,断难觉察,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心道:“我听巫师们讲,凡戾气化而为神,凝在眉心者,皆上界煞星转世,专为蹂躏苍生。小叔叔性子随和,从哪儿沾上这股邪气?”

    周四见他半晌无语,只当他不屑听自己所言,忙道:“我随口胡说,你可不许笑我。”奢奉祥起身道:“小叔叔说得精透,侄儿拜服的很。侄儿自幼读了许多无用的闲书,今日方知那些功夫都是白费了。”周四道:“木先生说,天下也有几本好书值得一看,只是一般人看不明白罢了。”奢奉祥疑道:“难道读书也有独到的法门?”周四叹息道:“我没读过书,也不知书里到底写些甚么?只是木先生说,一部好书,总要读出四种境界来。”奢奉祥道:“哪四种境界?”周四红着脸道:“我没读过书,你可不要笑我。反正木先生说,古今有许多书是根本不必读的,读了反而糊涂。但有些奇书读时若不得法,则害人更深。”奢奉祥连连点头。

    周四微微一笑,又道:“第一种读书之人,只知读些细节琐事,实则那不过是著者抛砖引玉的彩头,这类人却要时时挂在嘴边,好让人知他有些渊博。此类人不过是些书虫,最是要不得的。”奢奉祥拍手道:“小叔叔说得不错。今世读书之人,大多如此。”周四道:“这可不是我说的,那是木先生告诉我的。”奢奉祥感慨道:“这位木先生真是令人钦佩!”周四笑道:“我猜木先生也是听我周老伯说的。”奢奉祥一愣,不明其意。

    周四又道:“这第二类读书之人,肚里藏着词赋文章,读书时便专挑些华词丽句记在心中,待一时登高酒醉,自要做些工整词藻,好让世人知其有文,图个华众取宠。”他小小年纪,说到高兴之处,不知不觉已是周、木二人的腔调。奢奉祥见他一个少年,所吐却尽是老成之言,惊奇不已。

    周四滔滔不绝,又讲道:”第三类读书之人,胸中已有些波澜,读书时便不看着者的细节词文,只寻那书中所说的道理。这类人有些看得明白,最后撒手跳出这个圈子;有些却信以为真,将著者所云当做金科玉律,不再求甚么变通,往往被一些道理束缚住,最后愈陷愈深。”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大哥必是看过许多书的人,莫非也被束缚住了不成?”想到孟如庭诸多行事,愈觉他愚执可笑,不禁哼了一声。

    奢奉祥想了一会,叹道:“我或许便是这种人了。小叔叔快说那第四种境界。”周四答应一声,又道:“第四种人已知万物之理,不在拘泥任何末节异说,抛开其余,独观其神韵之大概。只有到了这等境界,才能与著者隔千年而神交,正所谓百家腾跃,终不出我之环内!”

    奢奉祥起身叹道:“奢某心有波澜,误于性情,恐一生也达不到这等境界了!小叔叔是天纵之才,侄儿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罢真心诚意,给周四施了一礼。周四忙摆手道:“这些道理也算不了甚么,我与木先生只聊了几日,也便懂了。你慢慢自会明白。”奢奉祥摇头道:“自来情能移性,权能误行,有些道理不是我所能懂的。小叔叔过奖了。”他本要向周四讨教武功,听了周四一番话后,方知他武功重在了悟意境,自己若要习什么招式技巧,反要让他耻笑,故此弃了念头,自嘲道:“小侄常自以为灵秀,但听小叔叔一席长谈,方知不过是个混世浊物。只是大丈夫处世,终要做出一番伟业,奢某不才,此志却毕生不易。”周四轻声道:“你与我大哥,倒是一样的人。”

    二人又聊了一阵,仆人从山下送上酒馔。奢奉祥为周四斟了一杯酒,道:“听孟叔叔说,小叔叔身上有些不适,来日我请郎中为你看看如何?”周四摇头道:“看不看都是一样。我这病古怪的很,发作起来比死了还要难受;不发作时,又似常人一般。当日周老伯死时,我还不太明白,现在看来,必是也死在这个病根上。唉,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说罢脸上现出许多无奈。

    奢奉祥听他出言不吉,忙道:“小叔叔年纪甚轻,哪会便死了?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周四喃喃道:“我周老伯说过,红尘没有乐土,自然阴间也不会有甚么大难。我在寺中,每见有师傅圆寂时,方丈大师便说他们去了极乐世界。依我看方丈也未超脱,其实这里既不是乐土,那里难道便是彼岸么?”奢奉祥见他清秀的脸上布满伤愁,心道:“他这般年纪,怎会如此超脱豁达?难道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得久了,都会如此么?”当下放了酒杯,低头沉思。

    实则周四随周应扬习了内功心法后,身子便一直不适,只是他生性随和,不似周应扬急功强近,好此恶彼,故尔虽有不调,还未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那日在岳阳楼上,偏遭了那人一掌,牵动了体内无穷无尽的烦恼,发作了数次,便又无事,却不知体内已到了极险恶的境地。这几日随孟、夏二人纵马奔昆明而来,在途中便有多次发作的征兆,周四怕二人担心,一直默不作声。此刻想到过不几日,又要受那无尽的煎熬,竟一时看破生死,将一干无头无脑的话都说了出来。

    二人默默相对,都没了酒兴。奢奉祥道:“小叔叔,咱们到洞外去站站。”拉周四向洞外走来。刚一出洞,便见七八个女子立在洞口,正自笑闹。

    奢奉祥见日已西沉,天边一片晚霞煞是好看,感慨道:“日虽已沉落,仍在天边留下这绚丽的霞彩。大丈夫一生,亦当如是!”周四望了望幽谷中一些奇异的野花,又瞅了瞅身边几个语笑嫣然的女子,心道:“大哥和这位奢公子终日想的便是做番大事。周老伯虽未说要做甚么大事,但雄心勃勃,至死心在江湖。大哥和奢公子,自然没有看到周老伯死时的凄凉场面,要是看到了,还会似现在这般心系天下么?我看无论何人,都像那位梁王所说,只是这世上的祭品,有的人是一株大树,点缀出山川秀色;有的人便是小草,默默于沟谷之中。待一日风霜雪雨,都扫个干净,谁也留不下甚么。”他万事都不细想,这时想来,却比常人看得更是透彻。越想下去,越觉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一时将世间一切都看得黯淡无光。

    众人在洞口站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奢奉祥感觉山风迎面吹来,隐隐带些寒意,忙道:”适才饮了些酒,别让风吹坏了。”又拉周四回到洞中。周四心事重重,也不大理睬奢奉祥,只是目光直直地坐着不动。奢奉祥陪他坐了片刻,见他仍不吭声,于是唤人服侍周四躺下。周四在榻上躺了一会,便即睡去。奢奉祥怕打扰他歇息,转身出来,向外洞侍从交待几句,也找了间石室歇息去了。

    谁知到了半夜,周四忽发起高烧,嘴里含含糊糊,不住地大喊大叫,神志渐渐不清。奢奉祥忙令人下山去请郎中。郎中连夜上山,急急奔入石室,号脉过后,连连摇头。奢奉祥问道:“可要紧么?”郎中道:“他体内肾水心火本就极不调和,近日好像又受了些颠簸,加之心神不定,为风寒所侵,方致如此。此风寒热症只是其症之表,便只怕由此一来,引发他体内原有的痼疾。”奢奉祥急道:“可否救治?”郎中微微摇头,说道:“心肾不调有先天、后天之别,其中又有数种不同的症状。他这一种却是古怪异常,老朽实不知如何诊治。”顿了一顿,又不解道:“普通人若如此,怕早就没了性命,他怎地还”说了一半,望了望奢奉祥,不敢再说下去。奢奉祥道:“这几日你便在此随时护着,若是好了,重重赏你;要是不好,你也别想活命。”郎中吓得连连作揖,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办法也无。

    如此过了三日,郎中每日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给周四服下,周四仍是昏昏沉沉,不见起色。奢奉祥心中焦虑,恐负了孟如庭所托,几日来倒有大半时间守在周四病榻前,每日都听他昏天黑地呼唤三个人的名字。他知其中一人必是孟如庭,另外甚么“周老伯”和“好姐姐”却始终猜不出是何人。

    这日午后,郎中给周四服了些调气理脉的汤药,周四慢慢恢复了神志。郎中伸手摸他额头,见高烧已退,再细细把脉,觉脉象较前几日正常了许多。奢奉祥问过郎中,露出笑容,坐到周四身边,不住地问这问那。朗中站在一旁,却面带忧色,只是见二人说得亲热,也不敢上前具实相告。到了夜间,周四突然浑身抽搐起来。郎中脸色大变,忙取出几支银针,扎在周四“心俞”、“已阙”、“膻中”、“水沟”、“丰隆”几穴之上,见无效验,又在“脾俞”、“章门”、“肝俞”、“期门”几穴下了数针。过了许久,周四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四肢瘫软,又昏睡过去。

    郎中手搭其脉,只觉异常的弦滑无续,又见他舌苔黄腻,眼珠在眼皮下跳滚不定,叹了口气,起身来到奢奉祥面前,跪下身道:“老朽行医一生,活人无数,但教力所能及,无不施以全力。只是这位小哥,实已到了神仙也难救治的地步。公子若要治罪老朽,老朽也无话可讲。”低头跪在那里,再不发一言。

    奢奉祥道:“他此刻好好睡着,怎会”刚说至此,猛听周四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神情恍恍惚惚,也辩不出是悲是喜。奢奉祥正要相扶,却听周四嘴里不知嘀咕了句甚么谵言妄语,目中突然射出两道骇人的光芒,怪叫一声,一把抓住奢奉祥左手,张口便咬在中、二指上。奢奉祥吃痛,奋力抽臂,不期周四力大,紧握其手,再不松脱。蓦地里右手前伸,揪住奢奉祥锦袍“嗤”地一声,将袍子扯破。那郎中见状,上前疾点周四“神门”、“支正”二穴。周四叫了一声,放脱奢奉祥手臂,翻身跌在床下。奢奉祥见他在地上滚爬不歇,四肢抽搐,双目上翻,口中大吐白沫,哪还敢上前碰他?在一旁只是跌足叹息。

    周四在地上滚了一会,猛然吐出几口鲜血。奢奉祥见状,更是慌乱,抓住郎中双手,叫道:“你快想想办法!”情急之下,禁不住落下泪来。郎中见周四以头碰地,毒楚万状,哀声道:“他这病若假以时日,和药以服之,待其脏气稍有调和,再补之以强剂,治之以猛药,原可再延数载寿命。只是这病发作时凶猛如兽,不待药力生效,已将人疼死了,这时哪还来得及?”

    奢奉祥见周四疼得牙关紧咬,嘴唇尽破,以手抓头,将几绺头发也拽了下来,急道:“你是说只要先止了疼痛,便有办法治他?”郎中搓手道:“那是自然。可这世上哪有如此灵验的止疼之物?”奢奉祥不再理他,飞身跑到外洞,冲几个男仆叫道:“前些日子父王在长乐殿吸的那些‘神土’,现下还有么?”一男仆道:“听说南面的客商送来了不少,想是有的。”奢奉祥喜道:“你快去长乐殿将剩的都拿到这儿来,慢了一步,要你脑袋!”几个仆人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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