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庆幸冯一茹实习并不在此。
她挂的是一个中年女医生的号。女医生口罩之上露出布满皱纹的额头,她想起同行的母亲。
要是她妈知道她来检查什么,不得气个半死。
医生用事务性的语气问她什么情况。
“我想……检查一下艾梅丙三项和淋病。”声音虽平稳,却比往日低沉。
关乎健康问题,她不想用他和她之间的信任做赌注——更何况是分崩离析的信任。
医生司空见惯了,并没多打量她,问:“高危过去多久了?”
许连雅感激她的漠视,让她舒坦许多。她算了一下,“一个多月了。”
医生颔首,盯着电脑边点击鼠标边说:“身体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许连雅回想着说:“好像没有。”
“发热啊,头痛,肌肉、关节疼痛这些……”
许连雅思忖着摇头。
“身体有没有出现皮疹或者溃烂之类……”
再次摇头。
医生又问了一些,许连雅一一作答。
显示器旁的打印机开始工作,吐出几张打印纸。
“到外边缴费后去楼上。”医生在纸上盖章,“出结果后再来找我。”
许连雅问:“几时可以出结果?”
医生看了看时间,“你这个时间点去要到下午两点了。”
廊道消毒水的味道许连雅并不陌生,此刻多少感觉凝重。
她缴了费,乘电梯上楼抽血。
她右手压着棉签,左手执着剩下的单据,去查最后一项淋病的。
“小雅?”
一直埋头的许连雅被吓了一跳,手中纸张掉落。
叫她那人便要蹲下帮忙捡纸了,她连棉签也顾不上,飞快地把纸张捡起,对折有字那面。
来人:“……”
“……邹阿姨。”
“怎么了,跑医院里来?你自己么?”
邹芸庭是许连雅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她爸爸的同事之一。有回她阑尾炎手术,雷毅在外地,便是邹芸庭代来照顾她。
许连雅尽量让折纸动作自然,说:“例行检查,每年一次的……”
邹芸庭了然,“是该定时看看。”
“邹阿姨你呢,怎么上这来了?”
邹芸庭振了振手里文件袋,“上午休息在家,顺便帮同事来拿检查报告。”
“这样啊……”
想来她们等的都是相同的报告单,许连雅心感微妙。
邹芸庭说:“你还有几项要检查?”
“还有一个。”
“一会还有事?”
“没有。”
邹芸庭说,“那太好了,一会你来我家吃饭吧,也好久没见你了,就我们俩。”
许连雅想了想,说:“好啊。”
“那我先回去买菜,你完事了直接来我家?”
她笑,“可以啊。”
“还记得我家在哪吧?”
“……大概记得。”
邹芸庭又报了一遍地址,许连雅说:“这回不会忘了。”
“想吃什么菜,我去买。”
许连雅快要招架不住她的热情,说:“都可以。”
“那一会见。”
许连雅望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把单据重新展开。
*
邹芸庭家离医院只有十来分钟的步程,许连雅把车留在医院,走着过去。
她在小区门口买了几串葡萄提上去。
邹芸庭见到许连雅递过的袋子,叹:“哎,怎么还那么客气……”
许连雅从和雷毅、邹芸庭碎片式的聊天中隐约猜到,这两居室是邹芸庭前夫留给她的。邹芸庭年轻时结过一次婚,一直没有小孩。听说前夫也是同一系统里的。
“随便坐,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邹芸庭说着要回厨房,“还有两个菜,你等会。”
许连雅说:“邹阿姨,你这是弄了多少个菜啊。”
邹芸庭看到她也坐到沙发的最右边,不禁莞尔。
“就三个,很快的。”
许连雅瞥见茶几上的烟灰缸和半包软中华,趁邹芸庭不注意,凑近看了一眼,烟屁股的牌子和数量都与桌上那包缺的对上了。
她又若无其事地靠回沙发。
邹芸庭炒了三个快手菜,寻常家常菜的味道,许连雅很给面子地盛了满满一碗饭。
垫了下肚子,许连雅斟酌地开口:“邹阿姨,你们那里……出去后又回来的病人多不多?”
邹芸庭直接说:“你是说戒毒后又复吸回来的吧。”
“……嗯。”
“可不少,看人也看种类。”换是别人,邹芸庭也许不会多说,但因为是雷毅的女儿,她便少了一层顾忌,“要是出去后换个好的环境,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要是吸的是——”她左手比出四个手指,四号,海/洛因,“一辈子就差不多完了。这些东西复吸一次比上一次更难戒。毒瘾好除,心瘾难戒啊。”
“哦……”许连雅机械地扒了几口饭。
“那些没再回去的人,一般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啊——”邹芸庭只当她求知欲旺盛,“很难说。我们一般只会对他们说,‘恭喜你成功远离毒品多久多久’,不会说‘恭喜你戒毒成功’。毕竟毒瘾和戒毒都是终身的事,没有这样的认识,回来是迟早的事。”
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许连雅麻木地嚼着饭菜,点点头。
“跟性格和习惯也有关系么?”
邹芸庭终于嗅到不对劲,放慢了夹菜速度,说:“什么样的性格?”
天天晨跑、除非下大雨的人算什么性格,许连雅说:“意志力挺强的吧。”
“戒毒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和配合,不是靠自己就能挺过去,相反很多人在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出事,所以才需要像我们这些强戒所和戒毒医院。”
“……”
话锋一转,邹芸庭试探着说:“小雅,是不是你有朋友遇到困难了?”
许连雅一怔,从碗里抬起头,忙说:“没,没有。”她强笑,“我爸经常跟这类人接触,我平时也没机会跟他多聊,所以就问问。”
邹芸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