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姨您真逗。我请您还差不多,您请我吃的什么饭呀?您看我没工作不挣钱,赈济灾民呢?”老人被陈一卉逗笑了:“这个一卉!你不是外甥女,你是姨的亲女儿,我也不绕弯子。不是我请你,你姨夫一死,他的退休金没有了,我哪儿来的钱请你吃大餐?可是不行啊,我干儿子刘庚旺说要认识你,叫我引荐一下。刘庚旺你没见过吧?他媳妇没了,留下个孩子。我给他照看过小孩,他把你姨夫喊干爹,把我叫干妈呢。庚旺搞建筑,可有本事啦,会挣钱。你姨夫得癌症,做手术花那么多钱,都是他赞助的,也不让还。你说说,我这干儿子该有多仁义,不像有的人当了老板就成白眼狼了。他不知道有啥事要找你,托我约一下。一卉,这事儿姨推不掉。只要你去,我不去也行,人老了,坐到饭桌上颤颤巍巍,丢人得很。”听了姨妈一番话,陈一卉觉得这顿饭不去吃不行,就答应了:“我去,您也要去。不过我没本事,给人能帮啥忙?白吃饭多不好意思?”
“一卉呀,我这干儿也一直单身,带着个儿子,跟你家姑娘大小差不多。哎呀,要么姨妈给牵牵线,你俩处一处咋样?”老太太恍然大悟说。
“姨,您还会乱点鸳鸯谱?您要这样说,我还真不去了。”
“别别别,一卉。牵线是我随口说的,不作数。刘庚旺找你肯定有别的事情。”
到了饭桌上,陈一卉对刘庚旺第一印象不错。没去之前,她想象中的刘庚旺无非是个包工头,满嘴酒气,满身烟味,西服皱皱巴巴,领带歪歪扭扭,扭曲变形的皮鞋上沾着泥巴,说话粗俗,随地吐痰可见了面,全然不是那回事儿。刘庚旺一身休闲装,清清爽爽,人很笔挺,相貌端庄,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颇像知识分子,见了女人甚至有几分羞涩,弄得陈一卉预先在思想上构筑起来的防线土崩瓦解。
“刘先生,有什么事您直说吧。我在姨妈跟前和亲女儿差不多,您也把她老人家喊干妈,咱就算亲戚。只怕我没本事,帮不上您什么忙。”刚刚在饭桌上坐定,菜还没上来,陈一卉就主动表态。
“呵呵,小陈这么说我真高兴。哦,我叫你小陈很冒昧,不过,估计我比你大几岁吧。”
“没关系,怎么称呼都行。”
“咱不谈事情,先好好吃饭成不成?在我心里,吃饭比谈事情重要——本来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干妈说了,小陈是好人,很本分的人。不像我这种做生意的,建筑承包商,想做好人也做不了。能跟你这样的好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该有多大的面子啊!”陈一卉被男人逗笑了:“一般来说,承认自己是坏人的人,想必坏不到哪儿去。”
“哎呀小陈,你让我欢欣鼓舞。一会儿好好敬几杯酒,就冲你不把我当坏人。”
这顿饭吃得轻松。美女陈一卉不经意间饮了很多葡萄酒,弄得脸上红光四射,比平日更显漂亮。姨妈还算有眼色,吃饱了饭,看干儿子和外甥女意犹未尽,就说:“我吃好了。年龄大的人本不喜欢在外头吃饭,坐着累。要不我先走一步,你俩再坐会儿?庚旺不是有事要说嘛?”听老太太这么说,刘庚旺看看陈一卉,她面带微笑不置可否。刘庚旺于是很受鼓舞,把老太太送到餐馆外面,拦辆出租车给送走了。
“一卉。”再回到饭桌上刘庚旺改变了对陈一卉的称呼“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跟我干妈学的。叫‘小陈’有点儿生分。你说呢?”
“我说什么呢?怎么称呼都行。”陈一卉微笑中带点儿羞涩。
“太好了!你叫我老刘,庚旺,或者‘嗨’、‘呔’啥都行,就是别喊‘刘先生’,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一卉你说,还要不要继续喝酒?再来一瓶干红,还是洋酒?”
“随你。”陈一卉对这个男人干脆不设防了,她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
两个人又喝了一瓶干红葡萄酒。刘庚旺越喝越兴奋,外衣脱了,眼镜也摘了:“一卉,你真是女中豪杰!今儿咱一醉方休如何?或者,换个更好的环境继续喝?”
“适可而止吧。你我第一次见面,交往要有度。不过我告诉你,和你一起喝酒很愉快,以后假如还有机会,我不会拒绝。”
“爽快!一直没敢夸奖你的美丽,这会儿我斗胆说说,一卉,你很美。不仅五官、身材好,更重要的是气质。你是能让男人着迷的女人,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是心里话,你该不会认为我轻佻吧?”
“呵呵,听一个男人说自己美丽,对女人来说很受用。况且我都快半老徐娘了,这样的机会不多。你多夸几句,我爱听,我也不认为你轻佻。不过刘先生——我还是喜欢称呼刘先生——我还能记起,今天你请吃饭,好像有事情要说。现在是时候了,再不说会坐失良机。你甭看我状态挺好,我知道快醉了。等我呼呼大睡,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开玩笑,一卉你开玩笑。要么这样,咱找个安静的、能说话的地方,再喝会儿茶,等你酒醒了,我再说事情?”
“随你。”
后来在一家很高档的茶馆里,刘庚旺才说出他找陈一卉的目的。
“一卉,今天找你很冒昧。真有点儿事情求你帮忙,不好意思开口呢”刘庚旺吞吞吐吐。
“有什么不好意思?既然姨妈介绍我们认识,连你的饭都吃了,酒也喝了,说明我们已经是亲戚,是朋友,起码是熟人。有话直说,我瞧不起男人哼哼叽叽躲躲闪闪。”陈一卉说。
“我也不明白在生意场上混了许多年,脸皮咋就练不厚呢?尤其在女人面前。”刘庚旺的确有几分羞涩“这样吧,先给你说说我家的情况——一卉你千万别嫌我啰唆——除了搞建筑做生意,我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儿子十五岁,叫刘远航,刚刚考上高中。我是从乡镇企业走出来的,孩子他妈也是农村人。当初家里很穷,我经常在外面跑,老婆一个人在家种庄稼,还要操持家务赡养老人,把她累坏了。后来我挣了点儿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家里的地不用种了,老婆本来可以进城过好日子,能享福了,可谁知道,她的先天性心脏病突然发作,一下子走了”刘庚旺说到这儿,眼圈泛红,声音也哽咽了。
“哦。她有心脏病你不知道?怎么能不操心,让她犯病了呢?”陈一卉不知不觉被刘庚旺的叙说吸引住了。
“这正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当初知道她心脏不好,我不主张要孩子,可女人天性喜欢小孩。生我们家远航老婆冒着生命危险,我犟不过她,只好在医生指导下小心翼翼担惊受怕,总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了,一天天养大了。后来她身体反倒比生小孩之前好了许多,我俩都对病魔放松了警惕。还是怪我,只顾做生意,对她照顾不周。”刘庚旺说着满脸戚然,眼泪顺着两腮悄然流下。
陈一卉被感动了,觉得这个男人不错,有情有义。
“我今天求你,说到底是为儿子。”刘庚旺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事情是这样的,市一中新生编班,刘远航本来进了奥赛班。我也不瞒你,他中考成绩不是很好,我托了关系,走了门子。一卉你可能觉得我是那种投机钻营、翻云覆雨的人,可为了儿子,我并不觉得找找人、想想办法、走点儿后门是丢人的事。毕竟为了孩子嘛,可怜天下父母心,何况,我不能对不起亡妻,她在天上看着我们父子俩呢。进奥赛班又不是上大学,不是出国留学,最多不过是给孩子创造一点好的学习条件,奥赛班毕竟老师配备得好,学习氛围也好,有竞争性。”
“呵呵,难怪我女儿进不了奥赛班,原来让你们这些有办法有门路的家长给挤出来了。”陈一卉说。话虽这样说,但陈一卉对刘庚旺并不反感,反而觉得他做的事情可以理解,觉得这个男人很真实。
“这两天家长一闹事,学校把原来编班的结果推翻了,奥赛班要重新选拔考试。我打过听了,家长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教育局和市一中放出话来,一定要公开公平公正,走门子肯定不行了。我儿子能考成什么样,我没有把握,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陈一卉很诧异。
“嘿嘿。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女儿——她叫杨帆吧——学习成绩特别好,上初中全校数一数二,中考成绩不是最拔尖,不过是因为考试时身体出了小意外。奥赛班再选拔,你女儿肯定能考中,百分之百进奥赛班。恰好我干妈是你姨妈,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找你。今天一见,我觉得咱俩是老朋友了,相见恨晚。我觉得你一定能帮忙,我的信心比没见到你之前充足多了。一卉,请你看在我死去的老婆面上,能帮我一把就帮一把吧!我求你。”刘庚旺态度十二万分诚恳。
“你倒挺会说话。说实话,截至目前,我对你印象良好,真有点儿一见如故。你可千万别破坏我对你的好印象。你说说,我怎么帮你?”陈一卉问道。
“唉,真不好开口。再难也得说出来,我把这张脸当屁股了。”刘庚旺在脸上抹了一把,仿佛把害羞的脸皮拿掉“是这样的,尽管奥塞班选拔考试会很严密,我还是有办法让我儿子坐在你女儿旁边或身后。我的意思想让你给杨帆安排一下,考试时把她的答题卡、试卷不要遮盖得太严,给我儿子提供一点点方便。仅此而已。”
说完这几句话,刘庚旺冒出一头汗,不知是急还是羞惭所致。
“哦?嘿嘿,呵呵,哼,我做不到。”陈一卉的脸沉下来“暂且不说这种事情见不得人,假如仅限于大人之间,我能帮你搞点儿小动作,为了孩子,也就罢了。可这种事怎么能让孩子去做呢?你想没想,刘老板,让我女儿帮你儿子作弊,我在女儿面前怎么开口?亏你能想得出来!”
陈一卉的态度让刘庚旺瞠目结舌。他满脸的无奈和沮丧,枯坐半天,然后说:“一卉,在你面前碰钉子是预料当中的事。既然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权当我什么都没说。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冒昧和大不敬。”
刘庚旺一脸的失望以及谦恭的态度反倒让陈一卉愧疚,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帮不上忙,我也觉得对不起你。怎么办呢?饭也白吃了,酒也白喝了,改天我回请你吧。”
“你说哪里话!求人帮忙也不能强人所难,吃顿饭算什么?交个朋友该有多好!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交我这样的朋友,今天出了门,你可以当作咱俩根本不认识,再遇到了你就把我当空气。我心里肯定会遗憾,但绝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刘庚旺努力调动笑意,笑比哭还难看。
“哪儿能呢,朋友还是朋友。和刘老板交朋友,我也算高攀了。”陈一卉感觉心中的愧疚愈甚。
“事情倒不大,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只是儿子进不了奥赛班,我对老婆的在天之灵怎么交代啊?”刘庚旺这样一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男人的眼泪又一次碰触了陈一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忽然失去了原则性:“好吧,我改变主意了。我试试给孩子说吧,要是你儿子和我女儿坐不到一起,那怪你,万一我女儿临场发挥不好,也怪不得我。”
刘庚旺喜出望外,差点儿跳起来:“一卉,一卉呀,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儿子会感谢他陈阿姨,我老婆在天堂给你作揖哩。一卉,你真好,真好!”陈一卉看到这个男人眼睛里泪光闪烁。她的感受很复杂,脑子成了一盆糨糊。
回家路上陈一卉想,这个男人咋那么爱哭呀?简直比刘备还会哭!
这样的事情,日鬼捣棒槌,给女儿该怎么说呢?让孩子弄虚作假,做母亲的在她心目中还会有威信吗?
陈一卉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