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上是村里人的墓地。
路,对我来说依然很陌生。爷爷和奶奶去逝后走过几回,来去匆匆。
九十年代初,母亲离开了我们,依照风俗,母亲也葬在了村里的小高坡上,和爷爷奶奶相邻。我猛然意识到村子和路对我有多么重要。
每年的清明是必走那条路的,公路和村边的路,便记住了村边路旁的树和一树的花,路边人家屋外的牛,更记住了小高坡上一丛丛的墓冢。
原来,有些路是要经过生死才能牢记的。
从此,每次去济南的路上,就分外关心路上的每一次变化,关注路边树上的叶子,在每一次临近村子时,视线就迫不及待的找寻村边的路,沿着村边的路投向一里外的小高坡。
父亲终于和母亲,和爷爷奶奶团聚了。那条路,也越来越多的走过。
生与死,就是这样条条通着的路,可以很远,可以很近。
有些路,永远无法回头重走。
(四)
和死亡有关的记忆总是很清晰。
姥姥家所在的村子有一条路将村子一分为二,由这条路往上走,就是村里的田地,在田地之间,是墓冢。
小时候常呆在姥姥家,目睹过几次送葬的队伍,从村子那条最宽的路上走过。那时候是土葬,死去的人躺在棺木里,埋在地下。
我却一次也没有象其它的小伙伴那样跟着送葬的队伍一直走到墓冢。
死者的家人哭的肝断肠裂的样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糊着,白色的孝服在阳光下更显苍白。死者的家人有的被人搀扶着,爹呀妈的喊着,一路歪歪斜斜。
我以为哭的越历害的人,就是最伤心,最悲痛的人。
死者下葬后,我会好奇的沿着送葬队伍走过的路走着,似乎是想体验一下痛苦的滋味,又象是感觉一下抬过死者的路会有怎样的变化,说不清,总之我是走过的。
小小的人儿心里充满了疑问,死去的人会不会知道他是怎样住到了地下,会不会知道是从哪条路走去的呢?带着疑问,我一路走到还是新土的墓冢旁边,静静的坐下,我以为会等到一个答案。
不只是墓冢旁都是绿色,就是一路上的两边,也是绿色,还有黄色的苦菜花和白色的荠菜花,应该是春天吧,空气里都有青草和庄稼的清香。
我的头顶上,是湛蓝湛蓝的天。
有村子人看到了我,喊着我的名字,问我坐在地上做什么。我说我想知道,知道什么?我再不作声,回到路上,回到姥姥家。
多年以后,再次走在这条路上,送姥姥。我没哭。
于是我知道,哭和不哭不是界定伤感程度的标准。
有时候,痛在心里,脸上无泪。
(五)
小城里的小火车是什么时候取缔的?我记不得了。
读中学后,就再没坐过小火车,之前,每年最少要有一次乘坐小火车的经历。
从县城到姥姥家的距离三十公里左右,小火车站距离姥姥的村子还有七八里路,小火车经过的站点多,速度也慢。
每一次都是表哥或三舅去小火车站接我,用自行车载着我,我很少话,一路上大都是静静的走过。
两边的树在耳边有着轻微的声音,我会仰起脑袋去看,就看到了树上的鸟窝,然后鸟窝在车子的行驶中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象是流动着的油画,一些色彩总是充满了视线。
就在某一天,坐在表哥自行车的后座上我,突然觉得羞涩。
到姥姥家最开心的,四能看到小舅的小画书,那时候我和弟弟叫小人书。四方方的,每一页都有图,有字,我和弟弟常常是一人面前放一摞小画书,坐在炕上,翻一页,就把手指放在唇边蘸一下口水,再翻一页,等几本小画书翻下来,手指头尖上就成了黑白分明。
很懊悔没有把小舅的小画书全部保存下来,好几个纸箱的小画书,多年后我再想起时,它们已经无影无踪。
在某一个寂静的夜里,我努力想回忆起乘坐小火车途中的一些场景,可是没有一点印象。或者,正如小火车的取缔一样,那些场景也悄无声息的远去了,留下的,只是小火车以及路途中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