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怨不得探春心里对这亲娘颇多埋怨,亦瞧之不上。她素昔只道是若是自己当真乃是王夫人养的,只怕更能施展己身之才。而如今闻知南安太妃有认自己为义女之意,登时便知此乃自己机会,若是能得以与郡王攀上关系,对了自己先天不足的身世,倒是一种弥补。何况,郡王家世,所能提供与自己施展的空间,与了荣府相较,更是有大无小。自己或可凭此步出荣府的拘囿,外出闯将一番事业也为可知。
探春心下虽作此之念,然面上亦不动声色,立起身来行礼自谦道:“得太妃赏识,探春哪里有不高兴感激的,只探春如何攀附得上。何况我亦是出门在外,头上还有老太太太太坐镇,如何敢擅专,自作主张……”
南安太妃见探春所言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对探春的赏识之心方又添了几分。随后南安太妃便一锤定音,笑着说道:“此番莫急,我将这话落下,尚需待我亲自往了荣府,在你家老太太、太太跟前征询一回,看她二人可愿割爱方是。”
一旁南安王妃忙凑趣道:“这敢情好,再添一个小姑子与我并了郡主作伴,令府里也热闹些许。”
此事如此定下,之后南安太妃果真依言择了一吉日,亲自携了女儿南安郡主一道,前往贾府拜访,贾母亲自接待了,南安太妃又令请出王夫人并探春。随后见人都到齐了,方将欲认探春作义女之事说了。贾母王夫人闻言,有谁是不愿的,心下喜不自胜,面上尚且自谦道:“话说我们府里姊妹不少,只羞手羞脚的,哪里见过王府的排场,只怕跟了太妃,规律见识配之不上。”
南安太妃听罢对曰:“老封君哪里的话,府里这几个姑娘,不拘是府里还是亲戚家的,皆是万里挑不出一个的,模样性子均惹人喜爱,往了哪家去寻,都寻不出更好的。我今儿前来在老封君跟前认这个亲,还怕老封君不肯,舍不得让女儿家跟了我们受委屈……”
贾母闻言大笑道:“太妃才是说笑呢!”
王夫人从旁道:“我们才是怕自家女儿顽劣,高攀王府不起呐。若是府里女儿能得太妃栽培指点,跟随郡主习学,还不较了别家女儿强了百倍去!”
座上几人如此酬和往来一番,此事便就此定下。贾母请南安太妃上座,命人端了茶来,铺了红毡,令探春依礼向南安太妃奉茶,随后又拜了八拜,便算礼成。炎煐亦就此改称探春为妹妹,二人遂姊妹相称。周遭贾母、王夫人并了众执事仆妇见状,无不称喜道贺。自此,探春便两府往来全礼,常常是在南安王府吃罢饭,方回到荣府,便连与园中众姊妹的集会亦是少了。而被罚在后院粗使的赵氏闻罢探春被王府太妃认作了干女儿,登时耀武扬威起来,往日的哀戚卑下之色一扫而空,逢人便道自己亲生骨肉是太妃女儿、王妃小姑、郡主妹妹,长此以往,惹得人人生厌,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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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情有独钟公子提亲(二)
?却说探春之事后不久,贾珠这处又逢喜事一桩,正是贾芸之事。一日,贾芸前来荣府汇报趣园诸事,待说完公事之后,贾珠见贾芸立于一旁,尚且一副欲言又止、待说不说之状,方开口说道:“你有话直言,可是有那难言之隐?抑或有甚麻烦事推与你叔叔我?”
贾芸闻言忙拱手对曰:“岂敢有相烦珠叔之事。只侄儿有一小事,在此恳求珠叔恩准。”
贾珠笑曰:“你且说来听听。”
贾芸方道:“如今侄儿亦是二十出头了,家母令侄儿快些寻了合意之人成亲。侄儿跟随珠叔做事,知晓珠叔屋里的丫鬟都是好的,模样性子较了别处的丫鬟都是上等的,所以想来向叔叔求一个丫鬟……”
贾珠听罢这话,心下早已知晓大半,然尚且装作全然不知情之状,斜晙着贾芸,拿话逗弄道:“敢情你们一个个皆是约好了的,将那眼睛都盯着爷屋里的丫头。平素背着你爷我,垂涎我屋里的丫头,暗定私情,可是如此?”
贾芸闻言忙解释辩白一通道:“珠叔明察!侄儿岂敢如此!珠叔屋里的丫鬟虽有千般万般的好,然若非得珠叔首肯,侄儿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贾珠听罢不答,惟似笑非笑地目视贾芸。
贾芸见状冷汗直冒,只得如实说道:“实不相瞒,侄儿此番是来向珠叔求娶红儿那丫头的。若是别个,侄儿也不敢奢望,只这丫头是侄儿头几回踏进这府里之时,便识得了。之后侄儿与她又有几次照面,想来是有些缘分。侄儿瞧这丫头顾盼有情,便留了心,与她交换了锦帕。彼时这丫头还是宝叔屋里的,不料后来竟换来了珠叔这处,侄儿见这丫头不比别个,很是伶俐机敏,心里着实喜欢,方大胆前来求珠叔做主恩准。”
贾珠则道:“你二人瞒着我订下私情,还令我做甚主?”
贾芸忙赔笑道:“若说私情算不上,只有些情愫罢了。红儿到底是叔叔屋里的丫头,侄儿如何敢越过了叔叔去?何况丫头小子的身契皆由叔叔收着,如何能迈过了叔叔去?”
贾珠笑曰:“你胃口不小,还欲就此从我这处索了红儿的身契,我还打算着我这处得力的丫鬟不多,难得有个能识字算账的,助我在内里管着银子,替大少爷寻那书来,倒很是受用。如今你欲将她从我这处弄走,届时我要人,又往何处去寻?”
贾芸忙凑上前说道:“珠叔需要红儿伺候,侄儿亦不敢夺人所爱,抢了珠叔的方便。若是珠叔开恩允了,今后便令红儿仍像珠叔房里的千嫂子一般,平日里仍来府里伺候。”
贾珠道:“你便连这事皆考虑周到了,想必是有备而来,专程前来算计你叔叔我的~”
贾芸对曰:“侄儿岂敢!侄儿尽管愚钝,然侄儿到底跟随珠叔多年,受叔叔栽培,亦学着长了眼色。何况侄儿往来叔叔这处,又怎能不掂量着叔叔屋里诸事而擅专呢……”一席话说得十分乖觉动听。
贾珠闻言道:“你既如此说,想必你与红儿已约定终身了?”
贾芸答:“侄儿料想她亦存了此意,我二人心照不宣。只未得珠叔首肯,侄儿亦不敢做主定下,遂先来禀告叔叔一声。若叔叔成全,侄儿再寻了她父亲林大管家提亲。”
贾珠见话已说至这份上,又知晓贾芸与林红玉之间有些情缘,彼此早已看对了眼,便也不再多言,挥手允了此事,说道:“此番我亦不多说,想必你亦是知晓我曾取诺,允屋里各人自奔前程。若是她并了她父母亦不反对,我亦不会阻你二人好事。”
贾芸听罢此话道谢再三:“珠叔大恩大德,侄儿没齿难忘!若是府里其他主子跟前,侄儿此事亦不敢轻易道出口,正因是叔叔,侄儿方敢作此请求。此番待侄儿事成,侄儿定置了酒席,邀请珠叔并玉叔一道赏光。”
贾珠闻言应下,随后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贾芸便告退自去。之后贾芸便往林之孝夫妇跟前求亲,夫妇二人闻此事贾珠已然首肯,又念及贾芸乃贾氏同宗,虽系旁亲,到底较了将自家女儿配了府里的小子,要强上许多。何况夫妇二人亦知贾芸在外助贾珠监管一方产业,几年来亦积下了财产,较了府里其他旁亲族人,竟过之而无不及。遂欣然应下这门亲事。随后又将贾芸提亲之事告知红玉,红玉如何不晓,自是无有不可的。
此事既成,林之孝夫妇二人专程前往贾珠跟前道谢。只道是此番女儿虽出嫁,仍是府中家人,成亲后照常于大爷跟前伺候。贾珠则笑曰:“只怕红儿成亲后便有资格做那执事媳妇,如何还肯在我跟前委屈做名仆妇。”林之孝夫妇忙道:“大爷对了红儿恩重如山,又有知遇之恩,如何能就此忘恩负义,只管自己捡了高枝飞?何况府里无人不晓大爷待家下之人最是仁慈,从无苛待之事,赏赐亦是不少,谁不愿跟着大爷办事的?”贾珠闻言一笑而过,心下暗忖正因自己知晓贾芸林红玉二人乃是知恩图报之人,而非那见利忘义的小人,方才纳入自己麾下,委以重任,否则自己何必当初费尽工夫将趣园的产业交付与贾芸监管,又特意成全了他与红玉之间的私情。好在如今万事倒也尚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成全他二人之事,对林之孝一家并了贾芸,就势送他们一个人情,对了自己亦是有益无害。之后林之孝夫妇再三谢过,方告辞而去。自此,贾芸红玉之事便算尘埃落定。不久后,贾芸将自家隔壁的民房买下,将两家院子打通,扩建了一回,重新添置了房舍。待新房修葺完善,便将红玉迎娶进门。成亲之日,亦请了珠玉二人前往观礼,此乃后话了。
而贾芸亲事告一段落,另一桩亲事又接踵而至,亦与贾珠相关,正是煦玉的胞弟熙玉之事。却说如今熙玉下场中了进士,得了功名,随即便点了庶吉士入翰林院习学。虽说于煦玉眼中,黛玉熙玉姐弟二人年龄皆幼,除却黛玉乃是因了有人提亲,方迫使煦玉考量黛玉亲事之外,对了熙玉,较了黛玉更为年幼之人,熙玉的亲事尚未被煦玉提上日程。然煦玉虽未曾思量,熙玉自己却已得了主意,此事却需从头说起。
却说熙玉自幼便跟随煦玉来京城居住,彼时尚且不满六岁,因远离父母,遂双亲影响极为有限,可谓乃煦玉一手带大,遂煦玉在熙玉心中,是兄更如父。此外,因近年来应麟上了年纪之故,未能充任熙玉黛玉之师。乃是为当初林海于扬州为姐弟二人聘请的杜世铭教导,直至下场举业。加之世铭年长,于煦玉跟前虽不以长者自居,然到底乃座上之师,兼了心上感念林家恩泽,遂对了栽培教导熙玉之事,亦是极为上心。而熙玉为人至诚至专,遂亦是视师如父,待这教授了自己近十年的先生自是与别个不同。而自世铭来京下场及第,煦玉念及府中无人且熙玉业师乏人之故,方留世铭一家居于林府。杜世铭闻知自是欣然应允,煦玉亦遣了家人往扬州将杜世铭老母发妻女儿一并接来京城,又专程拨了屋子并伺候的家人,自此杜家便长住林府。又因煦玉携了黛玉长居荣府,应麟并则谨已一并移居趣园,遂林府中惟剩熙玉与杜家老小,熙玉一月之中实则是荣府居住半月,林府居住半月,间或前往趣园向应麟请安,遂与杜世铭一家的感情,自是较了别个深笃。
而杜世铭膝下育有一女,此女与熙玉年纪相仿,名唤杜书雁,生得眉清目秀,柔和端庄。在家之时,其母闲来无事之际亦亲自教授独女针黹女红并了读书识字,遂此女与了寻常小门小户之女相较,倒卓有才识。偶然黛玉跟随煦玉回府暂居之时,亦与此女一道触膝谈心,方觉此女内务娴熟、孝顺温良,想必在家之时亦随母侍奉祖母,帮衬家务。而虽说男女之大防,到底熙玉与这杜书雁居同一屋檐之下,日日出入林府内花园之中,难免不间或打个照面。往往黛玉回府,便唤上书雁一道说些少女的梯己话,与之情同姐妹。而若是煦玉熙玉入内寻黛玉说话,有黛玉在场,书雁亦不回避。遂熙玉与这书雁两个,可谓早已相识。
黛玉与书雁二少女平素常常聚首一处做那针黹,却说黛玉居于荣府之时,皆鲜少动那针线,恐宝玉见罢歪缠自己。若是自己为宝玉做那针线,又恐煦玉见罢,诘责自己私相授受。惟待回到林府之时,方寻了书雁一道,而书雁亦是心灵手巧、娴于女红,闲来无事之时,亦帮衬黛玉做上些许。
某一回,黛玉正做两个荷包,一个绣着卷云纹,一个上锈空心梅花。黛玉自己正绣着那卷云纹的,书雁来见罢,拾起那空心梅花的荷包打量一阵,笑道:“这回好不容易回了府里,怎的还忙着做这个?”
黛玉答曰:“也就这会子得了空闲,便赶着做了。待去了那边府里,姊妹们来来往往,也没有个空闲。”
书雁又问:“这个梅花的是替谁做的,做得这般精细,是玉大哥哥的?”
黛玉则道:“你手里那梅花的哪里敢给大哥哥,见了还不恼了?告诉你罢,是替熙儿做的,我手里这个卷云的才是给大哥哥的。”
书雁听罢,于手中翻转着打量那荷包,又径自出了一回神,似想到甚害羞之事,面颊泛出几缕红霞,随后将那荷包握了握,方喃喃道句:“我见你不得闲,这个我替你做罢,只你莫要告知他人方是。”
黛玉闻言掩嘴笑得意味深长,随后故意拖长了声调揶揄着答道:“是~杜姑娘~我不告诉熙儿便是~”
此言一出,书雁羞得是绯红满颊,无地自容。
而此无心之举,后由黛玉将此事告知熙玉知晓,倒成了作合他二人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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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情有独钟公子提亲(三)
?却说正是缝制荷包一事后某一日,熙玉从翰林院当值归来,又往了荣府向煦玉并了诸长辈请安,方回到林府。见今日风和日丽,春光大好,方往了内花园中漫步赏春。彼时黛玉与杜书雁正双双坐在荼蘼花架下的秋千上闲聊,荼蘼花架外一侧则是一座太湖石假山,假山另一边,正是翠陌亭。此番熙玉一路行来,方登上假山,往了亭中去。在亭中站立片晌,俯瞰满园春光,触景生情,方情不自禁吟出一句:“没乱里春情难遣……”
不料此句一出口,便闻从旁传来一句:“蓦地里怀人幽怨。”正是黛玉闻见熙玉吟咏《牡丹亭》的诗句,有些呆气,方脱口而出接了一句,亦是为戏谑熙玉一番。
熙玉闻言,忙不迭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如花少女,正并肩坐于秋千之上,彼此嬉闹打趣,熙玉见状,不禁看得呆了,只觉那曲文中“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正是此景写照。
熙玉一面从翠陌亭中下来,转过太湖石,往了黛玉书雁二人处行去。却说那《牡丹亭》的本子,她二人皆偷着看过,对了那曲文再熟悉不过。此番听罢熙玉吟出一句,皆知晓下一句,书雁亦情不自禁欲出声附和一句,只未料身旁黛玉口快,先自己道出口。而待黛玉和出口后,书雁方回过神来,觉察自己心思,不禁羞得满面微红,怕为身侧黛玉瞧出,方率先开口打趣黛玉道:“好个闺中女儿,如何竟知道这等香艳怀春的句子?想是偷看了《牡丹亭》~”
黛玉闻罢此言,一时语塞,登感赧颜,情急之下拿话搪塞一句:“我、我只是为打趣熙儿……”说罢忆起书雁方才之言又恍悟,掩嘴笑道,“你说这是《牡丹亭》的句子,你怎知晓?敢情是偷看了此书?”
书雁一听,方知自己一时快语,只为打趣黛玉,不提防竟将自己暴露了,忙对曰:“我……我不过是平日里听戏听来的,何尝读过此书。”
黛玉听罢亦道:“我亦是听戏听来的。”
说罢,两位少女相视而笑,皆是心照不宣。随后便见熙玉向自己这处行来,她二人方立起身来,熙玉向二人行礼,只见跟前二位少女一个只顾拿帕掩嘴而笑,一个则垂头不语,熙玉刚欲开口道一句曰“二位好兴致”打破沉默,便见紫鹃小跑着前来,对黛玉说道:“方才荣府里遣人来,接姑娘过去呐。”
黛玉听罢,只得前往预备启程,对熙玉书雁告辞毕,见熙玉书雁俱在此,方忆起前日之事,又意味深长留下一句:“此番我前往那边府里,正可将之前绣好的荷包交给大哥哥~”言毕,方袅袅婷婷地领着紫鹃去了。
黛玉虽去,熙玉并了书雁尚留在原地,书雁虽沉默不言,亦未就此离去。熙玉因之前黛玉将那新绣的空心梅花荷包交与自己之时,便告知自己此乃书雁帮着绣成的,遂此番闻黛玉提起荷包,方趁着书雁正在跟前之时说道:“此番承蒙雁妹妹巧手,得蒙惠赠,某感激不尽。”说罢作揖谢过。
书雁闻罢此言,方知黛玉将自己绣荷包之事透露与了熙玉知晓,登时羞赧不堪,手中下意识地搅紧了丝帕,心中直埋怨道“这嚼舌根的黛丫头,竟多嘴多舌的说了,还不羞煞人也”,面上羞红了脸,支吾道:“没、没什么,不过是见你姐姐绣两个不得闲,我正巧有那空闲,便帮着绣了一个……”说着又搪塞一句道,“并不知道是绣与你的……”
熙玉则喜滋滋说道:“如此仍是多谢妹妹。”
书雁闻言喜不自胜,不忍将此事就此揭过,方又忍下羞赧问道:“只怕未有你姐姐绣得那般好,你……你可喜欢?”
熙玉答曰:“妹妹过谦了,妹妹十指生花,何以不及姐姐?我心仪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