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叹道:“惊梦,你太聪明了。”
红烛高照,烛泪斑斑,同心殿内,只闻细微的摩擦声。
这般似曾相识的场景,倒令孙贵妃想起了正兴四年的那个雪夜。
那会子,她还不是尊荣显赫的贵妃娘娘,而只是个卑微的正七品御女。
她容貌寻常,位分低微,又是寒门知县女儿的出身,无财无势,在宫里处处受人的嘲笑与欺凌。
尤其是她绿绮馆的主位昭仁宫赵充媛,怀着身孕还不安分,更是百般地折辱于她。
陛下好不容易想起了她这位绿绮馆的孙御女,赵充媛却捂起了肚子楚楚可怜地啼哭,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分走了她仅存不多的宠爱。
可她有什么法子呢?
那夜她在绿绮馆里彻夜难眠。
在榻上,她裹着薄被想了许久才得出这样的结果:她无才无貌,性情也不讨喜,家世也不荣光,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她的头脑。
她是真的聪慧。
在闺阁之时,她上有两个姐姐容色艳丽才情动人,下有一个小妹玉雪可爱娇俏讨喜,只有她,清清秀秀,普普通通,还没什么才艺。
可父亲却说,她善于藏拙,聪慧机警,清醒睿智,是几个姐妹里最适合进宫的人。
是啊,她若不是真正的聪慧,当年父亲也不会弃姐妹而选她入宫了。
于是孙御女拿出了藏在箱笼里的《曹孟德传》。
也由此,赵充媛生下的那个还未满月的三皇子便夭折于襁褓中。
她那时候年轻气盛,初生牛犊的,第一回做这样事情倒做得很显,让人寻到了把柄,陛下龙颜大怒,即刻便赐了她白绫毒酒与匕首。
孙御女却扬言,要见陛下最后一面,否则有些事情陛下便永远都不知道了。
正是这样的话让正兴帝起了好奇之心,迎着漫天飞雪,同张佑德深夜前往绿绮馆。
孙贵妃至今还记得,那时候陛下黑白分明的双眼,还有那片熟悉的红润的薄唇。
他皱皱眉,话里都透着嫌恶:“孙氏,你想说什么?”
孙御女跪在地上,瞧着瘦瘦弱弱,眼里却是极其镇定:“是妾身亲手杀害了三皇子,陛下为何不感激妾身,竟要杀了妾身?”
正兴帝怒极反笑:“感激?你杀了朕的皇子,朕还要反过来感激你?你说这样的话,难道就不怕朕株你的九族!”
孙御女摇摇头,说得极为认真:“陛下在前朝受顾家挟制久矣,难道还想在后宫继续壮大顾家的声势?赵充媛可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
“孙氏,后宫不得干政。”正兴帝皱起眉头,她的确说到了他心里去。
孙御女凛然大义:“妾身卑微之躯,怎敢做出干政之事!只是前朝后宫莫不息息相关,皇后娘娘与外戚顾家犯下的种种又岂是妾身说的这些可比的!如今皇后的势力在后宫日盛,皇后之子也是国之储君,陛下难道就不怕?”
正兴帝嘴里呵着寒气,轻笑着转开脸:“朕怕什么?”
“是啊,陛下龙威,当然不会怕。可顾家之势,陛下不得不防,否则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正兴帝敛眉,突然笑了:“哦?所以你就杀了三皇子?”
孙御女眼皮子都不眨,说得倒是英勇坦荡:“妾身也是为陛下的皇嗣着想!自古皇嗣便与江山社稷紧密相连……那赵充媛的三皇子是未足月而生,身体却不像那些未足月的婴儿孱弱多病,反而身强体壮,这三皇子的来路只怕陛下得好好儿查查!”
未足月而生的三皇子……来路不正……
从此,正兴帝心中便种下了一个疑影儿。
遂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御女依规矩答道:“妾身孙氏惊梦,是澄阳知县孙善海之女。”
正兴帝伸出手,轻柔地摩挲过她的头:“惊梦,孙惊梦,好,好,想不到区区知县家的女儿,竟也有这样的头脑!好,朕就留着你的性命,朕的后宫正缺一个足智多谋的可用之人,你,可愿与朕同心同德?”
“妾身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孙御女笑靥如花。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这辈子不会只是个御女。
红烛高照,烛泪斑斑,绿绮馆内,只闻细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