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在凉城有几百年了,祖上出过朝廷二品大员,那会儿仕途顺风顺水,却在晚年卷入皇位纷争,被抄了家,四十八口人都没了。
成自翛听家里人说那时候朝廷来抓人,就跟抓鸡逮狗似的,凶残着,几乎是一间房一间房的搜,一个人也不放过,却就这样也漏了那个上房掏鸟蛋的小少爷,也是不容易得给成家留了一条血脉。
那位老祖宗就流浪,最后在凉城定了居,然后买马,跑商,一步一步的攒起了家业,风风雨雨几百年,到了成自翛这一代,早就富甲一方,即使是大清朝亡了,洋人进来了,凉城这一带山高水远,也没什么影响。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几乎是没人反驳的,所以成自翛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爹爹娘亲疼着,大哥二姐护着,身后一群小跟班捧着,生生成了一方有名的浪荡公子,大概这辈子也当不了家了。
“甜饼,快跟上,爷要去找周二。”他的音色清脆带着几分随意,略有些青涩,他戴上帽子,也不等后面的小姑娘跟上,径自出门钻进汽车,“周二家。”
车子就那么开出去,小桃匆匆忙忙追出来也只见个车屁股,拐个弯儿就没了,她也不慌,许是习惯了成自翛这想一出干一出的性子,在衣服上抹干了还有水的手,出门跟去周家府上。
成家和周家是世交,已经记不清是成家哪一辈的小姐嫁了周家的少爷,后来两家的交情就没断过,反而越显亲近。到了成自翛这里,同那周家的少爷周茂杉,更是凉城人人皆知的哥俩好,一起上学,一起闹姑娘,一起进了戏园子,一起留在戏园子里一晚上没出来,都是顶顶的不成样子。
这边成自翛的汽车刚到周家大门口,车还没停稳,他人就窜了出去,一声脆而亮的“周二”吼得院子里的丫头肩头一耸,回头看是这位少爷,也不拘束,抬手作势要打,脸上却是笑着的。
“好萍儿,好萍儿,都怪三爷嗓门大。”成自翛咧着嘴笑,往后院儿张望,“你们家二爷是不是还睡着……哎,别叫,三爷亲自去掀他被窝。”
说着给萍儿挑了下眉,人就跑没影了。
周家不同于成家,是祖祖辈辈就在凉城扎根,这府邸也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修了不少次,却总带着几分老祖宗的庄重,有些沉,却也显得尊贵,不像成家,是新建的府邸,用周茂杉的话说,比他们家亮堂,带点儿自由气。也就这自由两个字,就被周家老太爷赏了两板子,硬是给扣上了崇洋媚外的大帽子,半个月没出门。
这会儿周茂杉果然是没醒,还在床上窝着,被子蒙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成自翛悄悄的进了门,径直往床边走了过去,二话没说,抓起被子作势就要掀起来,可他还没动作,却被周茂杉突然睁开的眼睛吓得一抖。
那眼睛,睁得老大,布满了红血丝,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像极了话本里讲的吊死鬼。
成自翛被吓得僵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这个兔崽子吓他,撸起袖子就要上床揍死这个大白天扮鬼吓唬三爷的兔崽子,却还没怎么动作,就被周茂杉一句服软给挡了下来。
“三爷,好了,小的真的不行了。”他确实看着脸色难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我昨晚回来就没睡,刚弄完事儿躺下,等我睡会儿再说。”
“行,三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成自翛松手下床整理好衣服,看着床上那个活像吸了大烟膏子的周茂杉,仍是不解气的抬腿踹了过去,“崽子。”
这才背着手悠悠的出去,身后,周茂杉响亮的骂了一句娘,却这时正正的对上了周家老太爷。
成自翛心里发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