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记载的只会是帝皇的万世功业,至于私行之事,只是野史传唱,不足为奇。
“你倒是好口气,董贤断袖,卫灵分桃,尚且不危及他人。而世人口耳相传,岂又留下了什么好名声!”
“此二位君王犹如燕雀,而燕雀又安知鸿鹄之志哉?大鹏展翅恨天低,只愿扶摇直上,不再低头见浅滩。”
两个人犹如打太极一般,你来我往间丝毫没有透露出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彼此间却心知肚明。孝庄即使碍于偏见,却也不得不赞叹一句,此子心性坚定,不动神色化解了她的许多刁难,言语有理,没有虚妄。若不是他本身持身不正,孝庄都得为康熙的眼光抚掌而笑。
“你可知,今日哀家找你来是为何?”这句本该是在最开始问出来的话,在此时被孝庄提出来,不显怪异,反倒增添了几分心头惶恐。魏桐初进来之时便已经发现,殿内除了他与孝庄二人,即使是时常跟在孝庄身边的苏沫儿也没有出现。从他进入大殿之内,便再没有两人之外的呼吸声了。
“卑职不知。”魏桐低头应道。
“若哀家想要你的性命,在你进来之时便已经把你砍于刀下。只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你才得以苟延残喘多活了十余年。刚才你滔滔道理,却不知道谄媚主上是何罪责?皇上文成武德,岂能容得下这样的污点。”孝庄的语气并不强烈,甚至没有带着什么情绪,只是缓缓叙述着事实般。
魏桐抿抿嘴,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反驳孝庄他与康熙之间还未有她担忧的事情发生。即使现在魏桐已然能够承认自己心中早已经有了他人的影子,但是不该做的事情他不会踏出。动摇是有的,但是他弥补的速度也不算慢。康熙后宫佳丽三千,他如何信得过他能够清心寡欲?史上的康熙后宫子嗣之多已经是超出常人,更别说他本来便是皇帝。即使魏桐能够确信康熙心中有他,分位不低,然而争宠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太难看了。
而直到此刻,魏桐才允许自己有那么片刻的软弱。他从不是担心康熙的决心,而是因着他本身的缘故。正如他在扯下最后一层面纱前同玄说过,他不能跟掌握身家性命的人做朋友。面对着现在的康熙,魏桐虽不惧他怕他,但若是康熙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为他做些什么,魏桐却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力。
范承谟在放魏桐离去之前曾经说过,世人求财爱权,然在魏桐身上却完全看不出半点欲望,实在令人称奇。
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所拥有的所有东西,财富,地位,权势……无不是因为康熙,如果没有小柯的出现,魏桐现在不过是个深宫内侍,又有何置喙的余地?不是脚踏实地的东西,魏桐没有理所应当索取的习惯。他此生的经历已经是波澜壮阔,入了宫廷上了战场与跟康熙为友,有小柯的陪伴,虽不是事事皆对,却也无愧于心。人生至此,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如果,他真值得这份信任呢?
第80章
“既然如此,哀家命你现在便离开皇宫,永远不得再出现在京城。”孝庄不是退步,只是在想到康熙提起魏桐时的神情,心里很清楚,康熙终究不是福临,魏桐也不是董鄂妃,当初能用福临身上的手段,如今并不能用在康熙身上。
“朕不允!”康熙冰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着他跨入殿门,彻骨的寒意弥漫了整座宫殿,明明只是初秋,却宛若冬日般清冷入骨。黑色边饰朝靴在魏桐身边停下,身后原本洞开的大门被梁九功悄无声息地合上,仿佛刚才没有开过一般。
“皇上这是做什么?刚才哀家派去的人可是说你正在商讨要事,怎么突然之间就又过来了?”孝庄含笑着说道,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人正在随口跟孙儿聊天。
魏桐只听见康熙的声音状似温和地说道:“孙儿听说皇祖母召了魏桐前来,心中实在是好奇,因而在事情了了之后便赶了过来。不知孙儿是否打断了什么,真是孙儿的不是。只不过这魏桐对孙儿来说十分重要,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
孝庄轻笑着说道:“区区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哪里称得上重要这一说?”魏桐的身份本来便难登大雅之堂,更别说康熙对他起了那样的心思,实在是太不知悔改了。
“皇祖母可就说错了。魏桐的才学谋略无一不精,在朝政上可是助益良多,即使是明相也对他称赞不绝。孙儿可不想失去这样一个臂膀。”康熙沉着地说道,并没有因为孝庄的说法而有什么神色变化。然而仅仅只是感受着他站在身边,魏桐便知道这位已经是暴怒状态,心里暗暗叫苦,这一次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孝庄道:“皇上,哀家可不是让你自断一臂。只不过既然魏桐怀有大才,何不让他在外为官,也好恩泽一方百姓,留在你身份当侍卫岂不是太过屈才?”
康熙笑了起来,显得十分淡雅,但出口的话语十分强势:“皇祖母,对魏桐的安排孙儿早有主张,请皇祖母就不要多费心思了,孙儿还需要魏桐的协助,可不舍得放出去啊。”而后他低头看着魏桐,“魏桐,还不快快起身。”
魏桐默然地随着康熙的声音站起来,站到康熙身后。只听见康熙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孙儿知道皇祖母是在担心孙儿,不过孙儿已经长大,皇祖母也不需跟幼年那般呵护。”
“罢了,哀家累了。沫儿,把皇上送出去吧,哀家想休息了。”苏沫儿此时正打开了门,手里端着碗,听到太皇太后的旨意之后没有任何话语,只是含笑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碗之后,双目看着康熙二人。
康熙闻言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转身便离开了,魏桐跟在身后而走。但是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刻,孝庄的声音悠悠响起,“皇上,百年大业,你不悔?”
魏桐只听康熙轻笑了一声,仿佛叹息般说道:“这个道理,孙儿已经用十年去考量了。答案,皇祖母不已经知晓了?”话音落下后,他已经带着人走出了殿堂,此后的人跟着一个个离开,顿时大殿安静了下来。
苏沫儿重新回到殿堂中,端着药碗走到了孝庄身边,带着点许嗔意,“太皇太后,您身子刚好,又来做这些个会惹您生气的事情,何不放一放?”更何况在她看来,皇上是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若是因此气着了太皇太后,那可是一件大事。
孝庄随手拿过药碗,却没怎么放在心上,“罢了,哀家也老了。这些事情,就任他去弄吧,左不过百年,他既然不后悔,哀家在这最后几年还想自在多活两年。”孝庄的话语着实让苏沫儿吓了一跳,她轻声说道:“您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倒不是苏沫儿想让太皇太后继续挂心此事,而是之前太皇太后虽略有松动,但也没有现在这样放纵。
“是啊,早知道十年前就该亲自让人动手,而不是让玄烨糊弄了去。事到如今,就算杀了魏桐又如何?玄烨早已经不是稚童,况且……”况且魏桐看起来,可不是一道容易跨过的关卡。
若是十年前魏桐早就死了,现在遗留在皇帝心目中至多是个宠爱的内侍形象,蹉跎至今,康熙刚才的眼神何其熟悉。她在皇太极身上看过,在福临身上也看过。那是无法阻止的后怕,而这两位的后果导致孝庄现在无法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