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云姜却是想起孔融,不由苦笑轻叹。而赵云却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有王妩发觉,他垂在身侧,和她靠在一处的手臂一下子有些僵硬。
王妩有些苦恼地也叹了口气。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她和公孙瓒之间的关系,对于赵云而言,始终都是斩不断,也是不可斩断的。只怕是就算她打定了主意要夺权,赵云面对公孙瓒,面对她,也总难免负疚。
不过,忠勇孝义,胸怀坦荡,行事磊落,诚挚认真,方为赵子龙也。
自自然然地在赵云手臂上拍了拍,也不管诸葛亮掩不住的诧异目光,王妩缓缓续道:“然而青州对岸,除辽东乐浪郡之外,尚有东夷之土。奈何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北地难得水战之将,总不见得要寻海边的渔夫掌舟,助子龙征战不成?”
既然她要夺权,驻兵辽东,最佳的人选,便是赵云。
而若无水战良将,赵云此去,又无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实凶险难料。与此相比之下,诸葛亮是由范成护送去辽东也好,单独问张燕要一支人马也罢,王妩根本没心思多加考虑。甚至就连她是否赞同诸葛亮去辽东,都要两说。
“这有何难?”诸葛亮回过神来,宽袖一甩,竟是胸有成竹,“这次随我同来青州的,就有一人,力大而擅射,轻舟水行,如履平地。只不过,此人声名不佳,就不知道你敢不敢用了?”
张燕眼睛一亮,抚掌大笑:“是是是,某怎么把甘兴霸给忘了!此去荆襄,所获着实不少。既会了故人,又交新友。这甘兴霸听闻某与三十骑破袁绍,五千骑夺青州的赵子龙相交,便死缠着某要一同前来。遇着‘陷阵营’时,还亏得他一箭射倒了吕布的大旗,挫敌锋锐,着实了得。”
说起与吕布一战,张燕又开始眉飞色舞,然而他一转头见,就看云姜脸色不善,随即立刻转过话锋,正色道:“不过依某所见,他是不甘被刘表所轻,终日闲散,不得所用,早晚也要求去。正好遇到某,想来是要探探青州之风。”
甘兴霸?
王妩见云姜乍怒还喜,强忍着笑意摇头向她使了个眼色。但她的注意力却全被这个名字吸引了过去,不及细究那个眼神之中含义。
好熟悉的名字……
王妩下意识扶额,并起两指在眉心揉了揉,只觉得最近她实在是用脑过度。
古人有名又有字,偏偏她就算是都知道,多半也是先记住名,再记字。顺着名想字容易,可单只告诉她字,要她想这人的名字……就好像是以前语文考试诗词填空,看上句填下句容易,要叫她看着下句填上句,却多半是要卡壳的。
宽袖垂下,挡住她一脸纠结。
“甘宁甘兴霸,巴郡临江人。轻侠杀人,夺船劫财,铺奢着锦,人称‘锦帆贼’,声名大显,却不知何时投了刘表?”赵云问的是张燕,其实却是顺势告诉王妩这甘兴霸究竟是何人。
然而恰到好处的提醒就像是醍醐灌顶,令王妩瞬间想起了这个人。
“甘宁!”
那部加了无数艺术创作的演义故事集似乎没有给予此人浓墨重彩,从而王妩对这个名字的印象还处于半陌生状态。细想之下,竟是只记得这人归属东吴。
而王妩转念一想,她什么都不记得还能记得这个名字,可见此人也是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东吴以江为凭,他既然能归于东吴,又以“锦帆”为号,想来善于水战,确是不假。
有朝一日,当曹操得知王妩对甘宁这个历史上可与关羽对峙的猛将竟是揣着这个念头时,险些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而现在,诸葛亮去辽东一事,前前后后,看起来却是没什么令王妩不放心的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王妩就是没来由的觉得哪里不妥。可真正再细想,却又寻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在高密,那五百神出鬼没的刀斧手陡然消失无踪之时一样空荡荡的,仿佛身处于一片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又像那日和赵云连夜往剧县赶,要去救援公孙瓒时涌上来的那种不安。
王妩突然想到郭嘉那一双如古井如深渊一般的眸子,再想到那一场山林狙杀,心头不由发寒。
“怎么了?”若有所感,赵云的眉峰几不可见地微微皱起。
王妩的这个神情,他很熟悉。
王妩从来都是极要强的女子。自磐水战前的万难孤绝,战场凶险,鲜血淋漓,几多足以新兵吓得手足发软的场面,她却只在袁绍夜袭的那一晚失控惊叫。那一次之后,尸山血海,箭雨飞蝗,疲累行军,就算那一次山林遇袭,所带的人马伤亡殆尽,连他也九死一生,再难护她周全,她纵惊惶,眼中那一抹旁人不曾有的倔强却令赵云心安。
而自高密酒宴初见郭嘉之后,每一次只要提及郭嘉,想到郭嘉,她都会露出这种神情来。
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防范,隐隐约约的瑟缩。好像一头山林里湖边饮水的小鹿,每飞快地舔一口水,就要抬起头来警觉地四下张望,稍有风吹草动,更是慌张得不得了,随时准备着撒腿就跑。
看着王妩又一次露出了这样的神情,赵云突然觉得自己射向郭嘉的那一箭似乎太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