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在眼里,他眼角微偏,刻意略过这令人不适的一幕。
洛宁也知不合礼法,稍缓和些便从他的怀中退了几步。抬手抚平衣襟,她仍在思索着,原来他在鹤别山吗?
抬起眼眸,正好撞进那寒气逼人的视线中。洛宁抿了抿唇,细长的黛别扭地拧着,旋即将视线看向旁处。
不过短短半日,她的心情就变了个百转千回。如今她确确实实是顾首辅的外孙女,身份应是形同他的师妹。
有了底气,洛宁也不看向旁处了,就那么正大光明甚至回以挑衅,对上他的目光。
这回,倒是他先收回了视线,旋即转向顾岚川。顾岚川当即会意,温和地让洛宁先回屋去,自己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她。他尚且不知洛宁和杨晟真的恩恩怨怨,故而也能颇为自然的同他二人交涉。
江凌府中堂。
郭钦半靠半倚着太师椅,听着身侧的官吏报着近几年税收进项和拨款用度。
堂下的官员听着宣读,不时抬眼瞥向郭钦,纷纷捏了一把汗。
“等等,安县的河堤不是至德二十四年三月修建?缘何不过一年下游的泽孟县就发了水灾?”郭钦猛然坐起身,双手置于膝侧,微眯的锐眸扫向下首的官吏。
见那群人如同孙子似的还不吭声,郭钦挑眉,“莫非这安县的堤坝是纸糊的?还是洪灾太大根本无法抵御,那到处验收的时候又是怎么过的?”
“大人,下官不知,修筑安县堤坝一事,都是由管事太监孙永负责的。”安县县令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如今出了事都想推到宫里身上?我看你们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到时入了诏狱,自然知道厉害。”郭钦咬牙逡巡了一圈,这才发现少了个人,“今日论事,云梦县令呢?”
巡抚未至,锦衣卫到是越俎代庖,堂下的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
“顾大人昨日就告了假。”不知哪处冒出一个声音,郭钦倒想起了上次在客栈楼上,见到的那两个人。
那日他只是过去探探情况,却不想顾岚川竟放狗咬他。这笔帐,还未跟他算。
听着底下的争吵,郭钦微阖眼帘。叔父死不瞑目,就算快过去了二十年,他还记得叔父满身是血地躺在一摊碎石上。
他对父亲的印象不清,但却与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叔父更为亲近。
替擦洗灵体时,他见到叔父身后皮开肉绽,几乎无完好之地。身前更是肋骨尽断,还插着数支羽箭。只是无论如何掰弄,叔父手中紧紧握着的玉佩却始终不曾松懈。最后只能让那毒妇的玉佩随着叔父一同下葬。
那时郭氏无人撑场,顾家人非但不为叔父的死悲伤内疚,竟还厚着脸皮过来追问斥责。他年岁尚小,只能抱着幼弟眼睁睁地看着顾府的人欺压郭氏的老弱病孺。
姓顾的都是一样的虚伪狡诈!何况当初叔父带回来的不过是故友之女,托他照看。顾氏女这般就无法忍受使小性子,最后导致叔父惨死悬崖之下。
既是这样,那顾氏女又凭什么活着!
得知她是顾岚川的表妹后,顾府的人倒是没有再肯为难洛宁。甚至连紫陌同她说话都温软了些许。
洛宁站在抱厦前,静静地凝望天边的霞云。黄昏的余晖擦过黛瓦白墙,变成稀稀疏疏的光线零碎地落在脚边。
他怎么会抛弃自己呢?从七岁开始,她和知韫哥哥就在一起生活。他会带着她去桃园踏春,带着她去吴记铺子买酸梅饮子。秋日采了桂花入药做成香囊,凛冬时和他窝在暖阁里对诗品茗。这般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她不要别人告诉她,也不想道听途说,任旁人置喙。她只想听他亲口解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清澈的黑眸上渐渐结下一层愁绪,洛宁垂下眼帘,失神地绞弄着腰间的丝绦。
在京城时候,因为云芝的死,她第一次同他起了争执。他说自己被迫卷入这场纷争,有些事他不得不做。是啊,云芝不死,那死的就会是他们。
可在湖广又是为了什么!分明是可以在此安居,他悬壶济世,她红袖添香。
额角旋即又起了一阵绞痛,两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重叠到一起。洛宁无力地撑着柱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日月夜下被杨晟真带走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若是他做错了事,京城的那群人会放过他吗?安居于此,隐姓埋名不过是妄想,有了那些事,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宁!
绝望渐渐充斥着额头,洛宁竟觉得一阵窒息。他做错了事,便不能回头,做了那些事,是怕连累她吗?
指甲逐渐陷入肉中,纵然阔别已久,洛宁从没有这么渴望见到他。如今她的外祖是顾首辅,是不是她去求外祖,告诉外祖知韫哥哥只是做错了事,能不能饶下他一条命!
由于昨晚和杨晟真聊得太久,后来又对弈数局,竟然忘记了去看表妹的事。
顾岚川气恼的揉了揉眉心,起身穿衣洗漱。
良久,他看着案前的水晶虾饺和一叠冰皮莲花糕,随口问了句,“表姑娘醒了吗?可曾用过饭?”
“醒了,只是表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田齐利落答道。
“可有说去哪?若是出去买胭脂水粉成衣首饰,记得伶俐些,将银两什么提前支好交给菊芷。姑母去世,表妹这些年也不容易,和念盈比起来,表妹确实受苦了。”
木箸夹过一只虾饺,还未到唇边,顾岚川突然站起身来,看向田齐,“可有派些得力的暗卫护着表妹?”
“这……表姑娘只说去附近看看,小的以为也不远……”田齐也意识到不对,急忙找补,“小的,小的这就去派人……”
顾岚川垂眸沉思,如今他倒是忘了,郭钦那厮也在湖广。
第71章杀了她
红霞晕染天际,混着淡紫浅墨,逐渐隐匿于东升的旭日下。高崖上,青衣男子半眯着眼眸,俯瞰着白云缭绕下车水马龙的街巷。
二十年前,他便对这座城不甚熟悉。眼前的景象在晨雾中越来越模糊,山下的黛瓦白墙却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深刻。
“小思儿,我去屋里煎药,你自己出去玩会儿。”一阵冷风吹来,女人打了个哆嗦,将那小童的领子掖了掖,随即心狠地瞪着他,“你要是再敢像上回直接闯进来……”
“娘!娘我再也不敢了。”
“都说了,别叫我娘!”生着冻疮的长指死死掐着小童枯瘦得没有一分肉的脸颊。良久,她微微一顿,女人的眼眶显然有些红晕,“赶快滚……”
被唤小思儿的孩子虽然已经被女人掐得直冒眼泪,可却不曾哭一声。最后如往常那样拿起滚在地上的破碗跨出了门槛。
旋即,大门被女人从里砰的一声关上,随后传来稀稀疏疏的栓门声。
小思儿抱着破碗楞在门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咿咿呀呀女人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