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看到他俩严肃的神情,双眼突然瞪圆了,让那张松弛的老脸似乎凭白年轻了十几岁,还有一个酒窝,显出几分顽皮可爱的模样。他颤动着双唇:“姜扬那臭小子……进城了啊?!”
高长卿拱手:“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世伯可愿再与我们淌这趟浑水!”
燕平哈哈大笑:“什么浑水不浑水!我只知道先君立的那个臭小子!先君嘱托,不敢违逆啊!”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张桦皮纸,递给高长卿,又指了指四周,“但是只是你看,我们燕氏现在也衰落了,不能跟其他世家相比啊,那两百多个家臣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不过……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你只要吩咐一声就好啦!”
高长卿匆匆浏览一遍,的确是先君的笔迹,加盖王玺,便吃了一颗定心丸。燕氏一门在战场上威名赫赫,教育子弟也简单粗暴,一进朝堂就只能被人耍着玩,因此是少有的头脑简单,满门忠烈。先君即使扶植庞嘉,到弥留之际,依旧还是想到了燕平。高长卿道,“世侄心中已有成算,但是还需要世伯助援。不需要人力物力,但借世伯的赫赫威名。”
燕平不好意思地颠了颠自己的大肚子:“唉,世侄不要抬举我了……这几年荒废了武艺,倒是练了一手好厨艺,哪里还有什么威名可言。”
“厨艺也不错啊,我们正饿着呢,正好尝一尝燕叔的手艺。”突然从门外闪进几人,为首的解下兜帽,正是姜扬。燕平激动万分,两人相拥拍拍肩膀,“一路上怎么样啊?”原来姜扬在虎卫中供职的时候,被燕平青眼相待。他曾经拜在燕平座下学习兵法,两人有师生的情谊,因此并不像高长卿那样多疑。见他进来之后久久没有动静,就进来一探究竟。
姜扬笑看了一眼高长卿:“幸亏有长卿在。否则我大概不能活着走到这里。”
“哦……哦!那真是太好啦!”燕平感叹,“在我这个老头子看不见的地方,你们都已经相识了,这一定就是天意吧!要感激老天让你们相遇啊!小玉儿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既然有了打算,那这事十有八九可以成功!兵贵神速,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高长卿拣要紧的前事与他一说,燕平皱眉:“以这样的兵力,不要说五公子,其他两位公子也可以轻易打败你们啊。”
高长卿笑:“上将伐谋。我想设一个局,让他们自己撞上门来。”他屏退其他人,只留下燕白鹿,向触,姜扬,燕平,如此这般与他们一说。姜扬与燕平等圆眼睛,面面相觑。高长卿问:“世伯,你觉得怎么样?”
燕平局促地在衣服上擦擦油腻的手:“哎呀……这个,我是个粗人啊,向来直来直往啊,我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情,真怕演不好,坏了你们的大事……”他挠了挠头,“唉!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燕家的男人,难道还怕这些黄口小儿!人死了碗大个疤,你放心!我就按你的吩咐去做罢!”
高长卿问:“那么请问……我应该前去拜会另外哪两位世伯呢?”
燕平道:“最近,几位公子拔剑汹汹,四处戒严,国都变得很清冷了,国人都不敢开门上街,几个大家族最近也都很安分啊。我还没有听说他们有特别支持的公子,只能说态度都很暧昧,大多数应当是在观望吧!不过,景氏的嫡长子在虎卫中任职,现在虎卫尽归五公子,景氏大概是站在五公子一边吧。另外,你可以见一见纪氏的家主。景纪二家,这是国中现在最有实力的两个家族。若是他们肯听你的话,那么明天就不会冷场啦。”
高长卿拍案而起:“好!”遂对姜扬道,“那你和他们尝完燕叔的手艺,就委屈一下,在这里躲藏一夜。千万小心!明日午时,我将前来与你回合。”
姜扬跟着他站起来,“请让我跟你一起去!”
高长卿吓了一大跳:“这太危险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姜扬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你身体还很虚弱,如果他们有心杀你,你都没有办法自保,那时候该怎么办?我虽然不才,还有一身武艺,到时候可以保全你。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高长卿劝他:“为人臣子,有死无陨。你跟我一道去,倘若我真的被他们杀死,那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这样,我的牺牲就毫无意义。我如果真的一去不来,请你不要乱了阵脚,还是退回地道与彭蠡回合,出城去吧。当年重耳流亡十九年,最终还是获得了王位,你也不要因为我而轻易放弃啊!”
姜扬很伤心:“我想与你死在一起,都不可以么?”
燕平推开他们两个:“你这臭小子!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嘛,我觉得长卿的计谋,可行!生于乱世,父子不能相保,兄弟不能相保,夫妻不能相保,君臣恐怕更难以相保!太子殿下,你还是成全了他的一片苦心吧。”
姜扬依旧不肯放手,站在那里像是在生闷气。最后哀叹一声,委屈地看着他:“那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等你。”
高长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扬依旧惴惴不安,与众人围坐用晚膳的时候,也尝不出美食的滋味,让热爱厨艺的燕平十分低落。不过,御子柴和燕白鹿惊人的食量给了这个矮胖的将军很多鼓励。
高长卿心中有大事,只吃了几口,就将高栾拉到堂后。高栾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替他更衣。高长卿整整袖口,转过身来,“我像不像父亲?”
高栾乖巧道:“哥哥在我心中就跟父亲一样。”
高长卿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卖乖。”
高栾只好老实摇头,“我记得父亲在家时不是这样的。哥哥既然是去示威,不应该将头发束得太过严谨。规规矩矩,束手束脚,说明你心中无底。父亲从来不会心中无底。”
“你说得对。”高长卿于是解散了长发。高栾看着那一头黑亮如瀑的长发,心猿意马,被他呵斥了才手忙假乱替他把头发顺直,乘他不注意偷偷摸了两把。高长卿问他:“现在呢?”
高栾认真地转着圈打量着他,“现在可以了。”
高长卿佩戴一柄精致的玉剑,“等会儿你和御子柴去景、纪两家送信,千万小心,不要让他们认清你的模样,听到没有?”
高栾道:“信会不会写的太简单了?他们一定会来么?”
高长卿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方印泥,在火上烤化。然后又将羊皮纸叠好,用家主印在上头敲了个章。红底的印泥上浮现出蔷薇花的形状。
“我的字迹很像父亲,又加盖了家主印,我想他们不敢不来。”高长卿掀帘张望,见他们都在后院用膳,便悄无声息地带着高栾走到前院,拉着他的手蹲下身,“栾儿,哥哥这次去,不一定还会回来。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了。”
高栾嘴一撅,眼泪刷刷地往下流,一把抱住他的脑袋:“我不要!我一辈子不要做大人!我要哥哥!”
高长卿苦笑,“……如果哥哥真的不在了,你就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你要继承我的遗志,保族,宜家,延祀。到时候若是姜扬不肯走,你一定要带着他逃到城外,越远越好,这样有朝一日你们还有机会。否则哥哥真的白死一遭了。”
高栾嘤嘤地哭泣:“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办到。何况是因为他的缘故,哥哥才会……到时候我一定非常恨他,不知道可不可以斩杀他的头颅,给家族留一条活路。”
高长卿叹了一口气:“义无二信,信无二命。一身侍二君,你的仕途大概也就到头了。日后不论你把他的首级送给哪位公子,他们都不肯要你,因为你既然可以斩杀姜扬,他们也害怕你有一天会斩杀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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