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含泪就要去拿放在地上的粗麻绳,看样子是要将夏锦良捆绑起来。玉珺赶忙道:“不可!”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快速地走到夏锦良的身边,沉声道:“你这会若是拿绳子捆住他,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若是一个不妨,他甚至会撞伤自己。”
“姑娘担心!”张氏眼见一个年轻姑娘向夏锦良走来,正要后退,她却低声道:“婶子别怕,我是大夫!”
此时玉珺也顾不得许多,情势危急,她只能用谎话哄张氏信他。张氏一迟疑,她就接过夏锦良,直接将他放平躺在地上,尔后迅速将他口中塞满的破布取出,将他的头侧向一边。
不过片刻,夏锦良的嘴角就流出浓浓的白沫,换做旁人,早就蹙眉让开,玉珺却不以为意,嘱咐张氏将夏锦良周围的石凳、火炉等物挪开。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夏锦良呼吸稍缓,面色稍霁,玉珺不放心,等微微张嘴时,她又将事先叠好的帕子塞到他牙齿一侧,防止他咬着自己的牙齿。
从头至尾,她都陪在夏锦良身边,直到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声,玉珺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这一觉怕是要睡很久,婶子您将他扶到床上躺着吧,最好在他周围放些柔软的衣物,防着他再受伤。”
张氏低声到了句谢,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而夏昭雪早就吓呆在一旁。
玉珺抬眼望去,郑世宁、郑思钊二人不知何时到的,站在门口瞠目结舌,而李善周则云淡风轻的站在一旁,脸上无甚惊异的表情,只是二人双目对视时,李善周的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娘,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夏昭雪许久都没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呆呆问道。
张氏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把你卖入妓院,你应该恨我才是!你还活着就该撇下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又何必再管我们!”
一句话下去,夏昭雪悲从中来,拉着张氏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皆是泪眼婆娑。
这一趟生死离别,母女二人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玉珺悄悄朝李善周打了眼神,二人悄声退了出来,李善周又吩咐李斯年留下打点帮忙,这一阵忙碌,郑世宁和郑思钊也半天没缓过神来,非要拉着玉珺和李善周散步,由着下人们在身边牵着马跟着。
玉珺自入京以来,没能好好看看京师长什么样子就被抓入花想容,即便前一世逃出了花想容,出嫁前却是在高墙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后,更是一心一意做主母,轻易出不得门,这一下步入京师,街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各种声音,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时候和娘一起,穿街走巷替人看病的日子。
这是自由的空气……玉珺恨不得张开双手好好呼吸一番,只是她周围的三个人过分出众,引得众人频频侧目,连她都不好意思太过放肆了。自出了土地庙,郑世宁像是被吓住了,半晌不说话,进了城门才缓过来,低声道:“玉姐姐,刚才那个人是怎么了!好生吓人!”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羊角风吧,有些地方也叫‘母猪疯’。”玉珺笑笑应道。
“你不知道?”郑世宁眼里浮出怪异的神色:“你方才还说你是大夫来着……”
“那时候情况危急,我骗她的!”玉珺微微一笑,“我娘是大夫,自小我就跟在她身边走街串巷替人看病。我家邻居大婶也有羊角风的毛病,每次发起病来比这个还可怕,邻居大叔就会跑过来找我娘……”
说起娘亲,玉珺微微落寞。
郑世宁又道:“咱们大齐鲜少有女大夫,你娘真是了不起!”
“是啊!我娘是个很厉害的大夫!”玉珺自豪道,又听郑世宁问起方才怕不怕,夏锦良口吐白沫好生吓人,玉珺笑道:“我娘曾经说过,医者父母心。对待病人应当不分贫富贵贱,一视同仁才是正理,方才忙起来我倒不怕了,此刻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
正午的阳光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人的脸。微风轻轻吹着,路两旁的桂花树一点点撒落下来,落在玉珺的鬓上,像是点缀上的金黄小花,泛着柔和的光。四人徐徐行之,郑世宁想必是很少能正大光明地出来,整个人都很雀跃,拉着郑思钊左看右看,转眼就落在了后面。只剩玉珺和李善周两人并排而行,一片静默。
玉珺的心分外的沉静,就这么静静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不论是于前一世的她,还是重生后的她,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重生,带给她不可知的未来和无限的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许久之后,她听到李善周温润的声音:“玉姑娘同令堂的感情想必很好。”
他的声音极低,玉珺却听得真切,她微微点头,道:“我和娘自小相依为命,我的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娘待我如珠如宝,偶尔却待我极凶,她想让我也能学医术,悬壶济世。可惜我不争气,学到一半就再不肯学。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唯一的母亲没了,他们还有母亲,我却再没有……”
她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娘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她回到舅舅身边,让舅舅替她寻一户普通人家,在舅舅的庇护下,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一世安安稳稳,嫁人、生子、老去,无波无澜地走完一辈子。当时她对娘的心愿嗤之以鼻。尽管娘一辈子对父亲讳莫如深,可是她在机缘之下却得知自己的父亲就是将军,她自认是堂堂将军的女儿,天之娇女,如何能平淡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