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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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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笑笑。有人说:“哥们儿,你回家把钱往娘们儿面前一扔,看她怎么乐呵呵地伺候你!”说完就是哈哈地笑,人们也都跟着笑。娄和友听人提他女人,心里就来气,说:“娘里个瘪。老子才不回去见她,嫌烦呢!”人们听了,说:“咋了?回家抱着女人睡,又有钱又有女人,多爽!”娄和友说:“狗日的,你那女人长得俏,舍得让我抱?我那女人挺着个肚子,有啥抱头儿?”说完就喝干了一口酒。人们听他那样说,都知道了,说:“哦!这么长时间没有去恁家,嫂子快生了都不知道,你也不言声。哪天生个侄子,可别忘了请哥们喝酒呀!”娄和友并没有理这些话,醉着个眼,恍恍惚惚地就把今天和女人干了一架给说了,还说自己怎么跺了女人几脚,才出了气。那几个哥们儿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早忘了娄和友女人怀孕生孩子的事儿,都说:“哥们儿,我服你!真服!常言说的好,‘女人是马,不骑就打。’女人该打!”他们喊了一声“喝”就都端着蓝边大碗碰了喝了。他们喝完酒都没有回家,摇摇晃晃地互相扶携着就到姚三准备的草垫子上睡了。

    娄和友睡得迷迷糊糊的,就看见爹和娘在打架,又不像是打架。他就嘿嘿地笑,笑又笑不出来,感觉没有劲,笑了好像没有声音儿。他正在纳闷,突然有个孩娃子跑过来,两手伸着让他抱,嘴里还喊着:“俺大,抱!俺大,抱!”他左右看看没有人,那孩子分明是在喊他,他就高兴地去伸手搂他。谁知道,那孩娃子还没有跑到,突然给绊倒了,哇哇地哭。他慌忙地去扶,却见孩子满身地血。他吓地脸都白了,不敢看,转身正看见他女人在他身后笑,嘴里却嘟哝着什么。他听清楚了,却是在骂他,他还想去打,一扑什么也没有了。自己就啊地醒了,醒了鸡都叫了,姚三家一只公鸡叫一下,整个寨子里的鸡都跟着叫。娄和友感觉冷,头上却全是汗,一直地往脸上淌,他就随便呼啦一把。屋子里有点粉明儿了,他看了看草垫子上蜷缩的几个哥们儿,心里才安稳了一些。

    娄和友还是接着推牌九,今儿个却没有那种好运气。开始就坐庄,全是输。后来钱少了,坐不起庄,他就打闲家,闲家也是输,不管牌好牌歹,就是输。他心里急,又气又恼,下注也越来越大,想一下就翻本回来。不到晌午,钱已给输得差不多了。到后来,他就没有感觉一样,下注起牌,再下注起牌,最后竟只抓了一毛钱下注。人家看了都是笑,说:“你输光了,没有本钱了,别玩了!”他“好”了一声,站起来就走了,那一毛钱也没有拿。有人喊:“你的钱!你的钱!”他也没有听见似的,只是走。他走出门了,大太阳底下,他眼刺得睁不开,就感觉眼前黑。他就靠着墙根蹲下来,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然后他就猛地起来,眼前又是一黑,就想晕倒。他强撑着,只是想回家,就撑着身子往家走。走过姚明礼宅子时,一头驴突然“恩——哦——恩——哦——”地叫,他吓了一跳,心里一惊,浑身就出了汗。他刚静下来,转身要走,一条狗就“呜呜”地窜了上来,他又是一惊。那狗却不是咬他,直奔远处另一条狗去了。两条狗就在一起撒欢儿,腾起一片的土,它们却就是互相鼻子对着鼻子闻对方。娄和友看得出神,脸上就是笑样儿。“娄和友,恁娘里个瘪!你咋在这哩?”他转身看,是卖豆腐的娄老六,娄和友就冲着他笑笑。娄老六说:“恁娘里个瘪!谁跟你笑哩!恁女人生了,夜儿个喊的哭的没有个人腔,你咋还在这看狗尻瘪呢?”娄和友听他说自己女人生了,就跟着他往回走。

    娄和友走进家就急冲冲地往屋子里闯,还高兴地问:“他娘!他娘!是娃儿还是妮儿?”邻居婶子看见他慌慌地往屋子里跑,还没有来得及叫住他,他已经闯进屋子了。就听“啊”地一声,吓得这个老婆子手里端的一盆热水都摔在地上,她也就不管盆子叮咣地跑到一边,撒腿也是慌地往屋子里跑。老婆子进了屋,就傻了眼,喊了一声:“天神!”差一点就晕倒了。她又定神看了,可不是!娄和友媳妇就挂在屋梁上,舌头伸着,都硬了。娄和友就是傻站着,张着大嘴,好像还是那个啊没有啊完。

    娄和友从此就疯了,一个庄子就跑不下他,嚷嚷着:“我的娃啊!我的娃啊!”庄子里的人都议论,这是什么事儿呀?这是什么事儿呀?只有那老婆子说的明白,前后也就那老婆子知道的清楚。那天娄和友两口子吵架她听见了,她以为两口子吵架本来也家常便饭似的,也没有在意。后来见娄和友拎着个观音像走了,那女人还是叫,哭呀喊呀的。她还以为女人就是这样,哭喊一会儿就没有事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谁曾想,她哭喊个没完没了,她一想:娄和友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快该生了,别哭出了什么事。她就急慌慌地往娄和友家走,还喊着:“他嫂子,他嫂子!你可别这么子哭呀!这对身子骨不好,你不心疼你自个儿,也得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她进了屋,可真吓了一跳,一看那媳妇蜷在地上,身边一摊的血。心说:“坏了,她是不是动了胎气了!”就忙地去扶那媳妇,让她躺在了床上。可那媳妇就是喊:“我要死了!要死了!疼死我了!我不活了!”老婆子帮她收拾了一下,就隔了院墙喊:“老头子,老头子!快去找娄和友!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媳妇要生了,他都不知道!”她听见老头子“哦”地答应了一声,就回来帮娄和友媳妇生孩子。她给那媳妇说话,让她忍着,说着宽心的话。但是也没有用,那媳妇只是说疼得她要死了。她也看见血流了很多,自己也没有办法,就想起了庄子里接生的娄四奶奶。她就慌地往外跑,在门口正好看见娄四奶奶的一个邻居小孩娃子路过,忙喊:“毛儿,快叫四奶奶来!恁婶子快生孩子了!”那小孩娃子问:“怎么生孩子?”他也想进去看。老婆子忙拦了他说:“快去!明儿个恁和友叔得了个儿子,让他给你买糖吃!”小娃子一听有糖吃,就飞地跑了,还喊着:“四奶,生孩子了!四奶,生孩子了!”

    那老婆子说:“他大整个庄子找遍了,也没有找着娄和友!天杀的,谁知道他又去赌博了。他媳妇生孩子了,他也没有在家守着。”她说着这些话,眼泪就噗噗地往外流,她就只是用袖子擦了擦,还是接着说。她们折腾了大半夜,直到鸡快叫头遍了,娄和友媳妇才把孩子生出来。那孩子生出来,只是哦地一声叫,声音儿听了底气就不足。但是,总算孩子生出来了,又是一个带把儿的,她和接生的四奶奶都松了一口气。娄和友媳妇看着是个小子,也高兴地脸上挂着笑。谁知道,没有多长时间,那孩子气儿就弱了。四奶奶赶快去抢救那孩子,又是按肚子,又是捏嘴巴。可还是没有用,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就没气了。娄和友媳妇挣扎着,哭着喊着:“我的娃!我的娃!”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一会儿就晕了过去。四奶奶把那孩子裹巴裹巴就放在一边,说:“得扔了!”邻居老婆子就是喊:“他嫂子,他嫂子!”四奶奶说:“你掐她人中!”她掐着那媳妇人中,又喊了一会儿,总算醒了!娄和友媳妇醒来就要儿子。四奶奶说:“孩子不行了,还是别看了!”她哪听这个,挣扎着要儿子。邻居婶子不忍心,就拿来哪个包裹给她。她看着就是流泪,呜呜地哭!四奶奶拉出那婆子,说:“你看着她,别想不开!我明儿个还得去张村接生,我算的也就是这两天,我得走了!”说着,就走了。那老婆子就回来一直陪着娄和友媳妇,劝她想开点,只要大人好好的,明儿个再生一个。那媳妇只是不说话,就是看着那孩子,默默地流眼泪。天明了,老头子来喊她,让她回家住饭,她就让老头子留下看着那媳妇,自己回去了!她给娄和友媳妇端来饭,她也不吃。到半晌午了,那媳妇说话了,说她想开了,又给那婶子说不用担心什么的。那老婆子看她样子也是像想开了,自己又想进茅房,就说她回去一趟,待会儿就回来。那老婆子在又家烧了一盆热水,想给那媳妇洗洗。她又和老头子说了一会儿话,说这娄和友也真是,女人生孩子了,他也没有在家,现在又有这个事情。她端了水正要走,就看见娄和友慌慌地回来了,她想先让他有个准备,可是她赶不上。谁知道,就让他给先撞上了,也不曾想到,那媳妇儿就上吊了。那老婆子擦着眼泪说:“命呀!这都是命!”

    娄和友疯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疯劲就小了,人却还是傻不拉几的。娄和友就是要饭活着,东庄讨点西庄要点。娄和友渐渐就老了,庄子里很多人都死了,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怎么变傻了,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不傻一样。他讨饭领回来过几个疯婆子,没有人记得清楚到底有几个。反正,安生日子过不了多久,那疯婆子也不跟他过了,就跑了。他一个人过不多久,又有了一个疯婆子和他一起过了,就再过几天烧火的日子。人们都纳闷,怎么他就遇着这么多疯老婆子呢?哪来这么多疯老婆子呢?人们就都纳闷。

    后来娄和友就死了。据说是最后一个疯老婆子下老鼠药,跟他开玩笑,就下他饭碗里了。他不知道,吃了饭就口吐白沫,在地上打滚,到最后腿一蹬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疯老婆子也跑了,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娄和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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