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边正抱着走马观花的江城子一见细雨以来,露出一副自得神情,上游的仙江郡仙江水坝连天而起,如今在下游的洞玄湖,即便是下起瓢泼大雨也无伤大雅。
虽然心中自得是自得,但终是忍不住旁边陆文平在小姑娘面前卖弄的模样,于是迫不及待说道:“下雨了,你们准备淋成落汤鸡那就待在这吧,反正有亭子,你们如果有兴致,倒也可以看一看细雨洞玄湖。”说罢,便将放在亭子石凳上的云中剑握在手中,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陆文平兀自如痴如醉,还有个高潺月茫然无措。
小姑娘搞不懂为什么那位持剑哥哥一听见咏诗哥哥最终念念有词便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但兴许是觉得生疏,也没有多问。
江城子沿着亭廊走得不急不缓,他也有心想要看看眼下“可堪风流第一楼”的洞玄湖。他打心眼里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士子文人能够看看风景便吐出千言万语,还真是够难为他们的。
当绕过亭廊转角,一位鲜血淋淋的男子黯然神伤样子被洞玄湖倒映得一清二楚。男子枯坐在湖边一处青石上,眼神看着一望无际的洞玄湖。
江城子初始以为自己看错了眼,但当细看之后,江城子敢确定,这就是刚才在大街上满身地痞流氓气的汉子。
那人空荡荡的衣袖被鲜血浸染得让人触目惊心,江城子初始只当是没见到,这种人,看着再怎么落魄再怎么弱不禁风,一想起初遇之时,对自己女儿铁石心肠的打骂便会让江城子没有半点同情的欲望。
于是江城子可以绕道而行,不想多沾惹是非。而只有当陆文平拉着高潺月踏步而来时,高潺月看着眼下场景顿时僵在原地。
而远处那名男子,兀自惆怅,也不知道周遭变化,只是想起多年前自己与妻子相遇,便是乘舟作诗,一卷泼墨诗笔走龙蛇一蹴而成,赢得满堂喝彩。
“你若想看我提笔,我提笔便是...”男子在细雨下,咬破手指,而后在青石板上落笔成文!
沿街忙着避雨的商贩走卒皆驻足,他们并不是看懂了当年以柳作笔落笔之文,只是震惊于多年都不敢落子的高参,竟然今日敢以血落字。他只要敢落,还不得被文中镇的士子文人提笔讽刺,直说当年以文会友一诺千金的高参,居然敢厚颜无耻在此提笔。到时候,文人的口水都能淹死这人。
自妻子死后,心境一落千丈,再未写过潇洒快意的诗词。而后多年不修边幅的男子,仅仅两年,这位在方圆百里都可以知“文如昆仑,面如清月”的冠玉男子变成一位彻头彻尾的市侩汉子。
今日,真的提笔了!
而后青石板上便有游龙字迹跃然石上,而字迹,若是当年“一笔可定满国文人骄纵”的韩愈瞻见到,当说一句:“大才!”
“云聚风沉雨亦来,客经山路入幽宅。且将行去拨清月,若是不开封血开。”汉子喃喃自语,在青石板的上血迹,细雨一来,便冲了个七零八碎。恍如当年他折柳枝,蘸取洞玄湖水,赋诗红木。笔翰如流,随雨流。
这日,文中镇只要是小有名气的文人便会闻讯而来,只见一满身落魄的男子,空荡荡的右手衣袖随风舞动。一袭风流纵声笑,仿佛多年前,这位恃才放旷的男子肆无忌惮在洞玄湖落笔一句“须知年少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这位男子如何不知道,自己因为信奉一诺千金,即便是当年自知是被诡计多端的顾子山用显而易见的激将法给自己下套,但当着文中镇数百文人士子的宴会上,他哪里会服输?对于当时的自己,便是死局。
自己的妻子在自己再未提笔之后,便笑颜不在,每当自己自怨自艾时,便会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无疑是让自己痛到心坎里的眼神。即便是爬上顾子山的床,自己也知道她无非是想让自己再提笔罢了。
只是自那以后,没过多久,女儿眼中竟然出现如出一辙的眼神,这无疑让自己心中五味杂陈,此中不可言,言之不尽。
男子仰头望天,似是悲楚又似是释怀,最后只是苦笑出声。继而放生大笑道:“我本风流人,何须他人顾?”他今日,就是要告诉文中镇当年数百文人,我高参,今日落字不顾。
相隔不远处的陆文平看着已是忘我的汉子自言自语,不敢打断。而在陆文平旁边的小姑娘则攥着陆文平的衣袖,痛彻心扉哭喊出来。
“爹!”曾经自己不知多少次冷冰冰看着自己父亲整日浑然度日,如今见到父亲恍如自己幼年时,带自己乘舟洞玄湖,而后潇洒赋诗。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转身问自己一句再熟悉的话语。“闺女,你爹写的文可好?”
当年的高潺月,一心都在洞玄湖的湖光月光上,哪里顾得上父亲写的文,往往都是说一句不值一提,塞得父亲哑口无言。
站在青石板上被细雨淋湿的男子,在淅淅沥沥地雨声听到女儿的声音。许多年了,女儿再未叫自己一声爹。
随后站在青石板上的男子转身看着一个小姑娘穿过回环曲折的亭廊往自己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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